他师傅被这话一激,登时道:“可以立下字据,只要谁肯出银子,我便放了你!”
    春秀听罢忙不迭写了字据来,又递至他师傅跟前,其上果真写着两千吊钱,他师傅吃酒吃得头晕眼花,见了那字据,总归了两千两银子跟了两千吊钱都有个两千,便这般稀里糊涂地印了手印。春秀见状,方将字据收好,笑道:“这样便罢,明日便遂了师傅的愿,取了现银来与师傅。”
    待到第二日,春秀一大早便坐车往了千霰家去,却闻千家家人道千霰在荣府当值未归。春秀本欲留在此处候千霰归来,那家人却道这可没个定准的,千霰平素当值,是不回家里的,都住在那府里,方便传唤。春秀闻言便心下着急,恨不能将出师之事立马告知千霰知晓。又怕事情拖得久了,他师傅寻思明白之后又反悔,还是即刻将银子交了好过夜长梦多。遂春秀便也坐不住,辞了这处,匆匆赶往荣府,欲亲自去寻千霰。
    待到了荣宁街,只见并排两栋府邸,春秀在东边那栋府邸前停住,见那匾上写着“敕造宁国府”,方知是东府,便又往西边驰来。在离荣府大门有段距离之地,命驾车的停下,自己下了车,步至那荣府的角门边儿,寻了那门子问道:“这位哥儿,我是来寻在这府里做事的千霰千二爷的,麻烦通报一声。”
    那门子扫了春秀一眼,知晓春秀不是甚贵人,便随口答句:“千二哥不在府里。”
    春秀知晓大家府邸里,便是下人亦是眼高于顶,没有打赏是断不会做事的,方从袖中掏了一两银子递与门子,恳求道:“我有要紧事,烦请……”
    此番那门子见了银子,神色方才缓和些许,实言道:“我没有赚人,千二哥当真不在府上,已跟随大爷外出……”
    春秀闻罢心下着急,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此时,便闻见一阵马蹄车轮声,只见一辆缘围车,前面驾车的正是千霰与另一名青年,皆是短袄绸裤。马车两旁还各有两名小子骑马,皆是一样颜色的绸缎衣服。这马车后还跟着一辆马车,车上是些箱子、衣包等物,那马车驶至荣府大门前,方慢了下来。春秀只见那马车敞着窗儿,车里坐着两个眉清目秀、风采如神的青年,皆是锦衣华冠。一个身着鸭卵青锦衣,一个身着柳黄锦衣,二人身形靠得几近。千霰并未瞧见路旁的春秀,便驾着马车进了府。此番春秀还盯着一行人的背影出神,心下只道是这府里的爷们好大的排场,真真可谓是富贵逼人,连家人皆穿绸子衣裳。
    未待春秀回过神来,那门子便主动招呼春秀道:“千二爷回来了,我替你通报一声罢,爷还请说贵姓。”
    春秀闻言方谢了那门子,道句“说春秀有要紧事知会他便是”,那门子领命去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千霰方出来,那门子则跟随在千霰身后。只见此番千霰神情很是疑惑不解,又有几分不情不愿。步至春秀跟前不待春秀开口便率先说道:“有什么要紧事,怎的竟寻到了这府里来?”
    春秀便将出师之事说了,期间大门外驻足的一干游手好闲之人见状皆围上前来,对着千霰打趣道:“千二哥,这俊俏的小相公是谁啊~”
    千霰不悦,正打算装作没有听见,不料有人又道:“我怎的瞧着有些面善,有些像咱府里珠大爷的容貌……”
    千霰闻言亟亟打断那人之言忙道句:“你们莫要胡说,哪有的事!”
    春秀见千霰说这话之时神色间闪过几许慌乱心虚,心下生疑。又听千霰道:“现下你且先去我家,我进去向大爷告半日假,就回去。”
    春秀听罢虽不情愿,然耐不过此乃千霰之言,只得先行自去,临行前又对千霰道句“二爷且快些回来,以免迟则生变”。千霰正待答应,便闻见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正是贾珠骑在马上,见千霰与春秀说话,便戏谑地斜睨着千霰调侃道:“方才便是这俊俏的小哥寻了你有事?”
    千霰见状心下忐忑难安,怕贾珠瞧出蹊跷,忙一面打量贾珠面上神色一面拿话支吾:“不、不,他只是来向我索银子……”随即又忙转了话题道,“大爷这是又要出门,怎的不坐车?我即刻去牵马,随大爷一道去。”只见贾珠面上惟有一脸戏谑的神色,倒也看不出别样。然千霰只道是自家大爷素昔便是一笑面虎,其真实想法又如何能从面上得知。惟盼着贾珠见了自己身边的春秀,莫要多心才是。
    贾珠则道:“此番郑文与润笔跟着便罢,你既有事,便先行料理手边之事。”
    千霰闻言踟蹰半晌,方又道:“如此我先向大爷告半日的假,回家一趟,晚些时候再来府里。”
    贾珠听罢亦不问,惟挥手方行。随后领着两名小子自去不提。
    而一旁自方才起便立于千霰身后的春秀,直愣愣地盯着贾珠的脸目不转睛,方知正是方才坐在车中,那身着鸭卵青锦衣的公子哥儿。心下感叹一回曰“这便是千二爷伺候的贾大爷,生得好俊”,又觉那脸面果真与了自己有几分相像。见贾珠瞧见自己的目光,转头向自己望来,忙不迭又垂下头去。
    待送走了贾珠,方又抬首,闻千霰说道:“你且待我,我骑了马与你一道走。”
    春秀则道:“坐我的车不好吗?何况你这时离府,被人瞧见亦不好。”
    千霰听罢寻思片晌,方允了。二人就此登车,千霰坐了车厢内,春秀自己则坐了车沿上。一路上,春秀将出师之事并了所需银两说了,心下还略为担心千霰闻言不肯拿了出来。不料倒听千霰说道:“一共两千吊钱,合计不超过一千两银子,倒是难为你了。若说太多了,我倒也不定能拿出,不过这一千两银子,还是现成的,待到家之后便取了命人送去。”
    春秀见千霰并未推三阻四,心下很是感激,方又说道:“方才在那大门外见了那府里的贾大爷好生气派,连家人都穿丝穿绸的。从前见了二爷的打扮,以为府里皆是那样,不料见别的家人,打扮也同寻常府中家人一般,方知二爷是这府里与众不同的。”
    千霰听这话说得乖觉,方实言道:“跟着府里大爷的奴才,的确与了其余的家人不同。我们的身契都在大爷手里,除却府里按例的月银,其余皆是大爷自己赏的,出手很是大方。由此我们手里倒也不缺银子。我跟随大爷出征,因军功之故本可得个闲职,因是家下人,方才作罢。然皇上与王爷、大爷倒也赏了不少。我哥哥倒是平等人,帮大爷经营府里生意,这些年很是赚了一笔。我嫂子穿着打扮较了寻常家里的少奶奶还阔,只因在大爷跟前帮管着小丫头,不敢太过张扬罢了。”
    春秀顺着这话奉承道:“你跟你哥哥真有能耐。”
    千霰则答:“不是我们有能耐,是我们跟的主子有能耐。我跟了哥哥,也多亏他提拔。当初我们弟兄两个随爹爹来京里寻亲,亲戚未曾寻到,爹却撒手去了,我们连安葬老爹的银子也没有,我二人流落街头。是大爷路过,令笔哥儿送的银两。这事我至今都记得。我哥哥说这辈子脑肝涂地,只为报答大爷的大恩,结果恩没报上,自己倒先过上好日子……咱珠大爷是阖府里最有钱的,自己有着官职在身,需出入朝堂衙门,又时常被王爷招去府里伺候,还能兼顾着府里上下的庄子、店铺、银庄,生意皆是他一人监管着,下面的家人还不敢怠慢了,一星半点儿的错都瞒不过他的眼去……”
    春秀听罢又问道:“方才我见车里大爷跟了另一个爷一并坐着,那又是谁?可是府中的二爷?”
    千霰闻罢此问道句:“那是府里亲戚家的少爷。”似是不欲多言的模样。
    二人正说着,便也来到千家,二人下车。千霰取来一千两银子的票子,道是此番前去还有剩余。命四儿领着票子并了那字据去春秀师傅家中说通。春秀见状则道他师傅向来贪财,此番单凭了字据,只怕他师傅见钱少,不肯认账兑现。需得另寻一精明机智、会说话之人跟随前往方是。千霰听罢亦觉在理,方又另唤了家里一名管事的人来,从前是千霜手下的伙计,如今被千霜聘来做了管事的。此番这管事的与四儿一道跟随春秀前往他师傅家中。
    他师傅见这两个生人是为春秀出师来的,又见字据上写着两千吊钱,果真就想反悔。口中唠唠叨叨说着:“……如今养一个徒弟不比养那媳妇省钱,衣服吃食哪样不少花了钱。我买一个孩子教戏,当儿子一般的养,直到他学了个有模有样,再上台唱戏,需要三五年。这期间不知投入了多少,如今这两千吊钱便想出师,哪里说这个理去?隔壁的春兰出师,不过是个三等的小旦,也花了两千两银子才出的,哪里有这样一半银子都没有,便将我这一个这般俊的孩子买了的……”
    那跟来的管事的听罢春秀师傅耍赖,便冷笑一声对曰:“别家红相公或可用三千五千两出师,都不是事儿。只你家这春秀,平日里也不能登台,只能陪酒。如今更是多日待在家里,连酒也不陪了,老主顾如今都不上门,不能给你赚上一星半点银子回来。你在家守着他,便是打了骂了,也生不出一点银子,你还好吃好喝地供着,否则不若索性一发打死了干净。只那样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不若现下我们二爷想结个善缘,见了你这春秀,觉得可怜,就想替他出师,权当做桩善事……你若是不认这个帐,只顾平地起价,我们也只好就此罢了。只怕你过了这村儿便没这个店儿,赶明儿再想打发了这个孩子,也不见得有人愿买……何况小旦都是搁置得越久,这成色不如从前了,便也越发卖不起价格,届时只怕五百两也不能够了……”
    听罢这话,那师傅方才忖度道:“这两千吊钱虽是不多,到底还有八百两银子。我手中又不独春秀一个,还有其他小子,虽不若春秀生得那般俊俏,好歹还算听话,也能登台唱戏。春秀只能陪酒,然如今转了性儿,酒也不肯陪了,留着也是白养,还不若打发了,赚上一笔算得一笔……”如此想罢,方才迟疑着应了口。那管事的忙令四儿递上八百两银子,那师傅收了,管事的又叫|春秀将东西收拾了,在他师傅跟前磕了头,方领着回了千家。千霰见此番还剩余二百两,便令春秀另做了几套新衣,剩余的钱就此赏了这管家并了四儿。
    ?
    ☆、第七十六回 才子佳人同床异梦(七)
    ?  自此春秀便成了千霰的跟班,然素昔千霰前往荣府当值之时,却仍只是领着四儿前往,只将春秀留在家中。春秀因之埋怨了数次,千霰只道是自己是去伺候人的,不是去享乐的,领了他前往亦是无用,叫人瞧见难免多嘴多舌。而另一边,千霜见弟弟只一味跟了一个小旦胡羼,亦不属意着取个亲,心下着急,便私下寻了贾珠,请贾珠帮忙劝说千霰一番,抑或就此指一适宜之人令千霰娶了。贾珠听罢则忖度道若是他自己不愿娶亲,抑或实则心下有了心仪之人,便是由自己出面劝说,亦是莫可奈何。何况强迫家人娶亲,亦非自己秉承之理。不若待他唤了千霰前来亲自询问他意欲为何,方可着手应对。
    待此番唤了千霰前来,贾珠试探道:“此番我屋里碧月的爹妈托我这主子为她寻个跟你哥哥一般有能耐的小子,我想着你哥哥亦曾拜托我替你物色,别人我不敢担保,惟我屋里几个丫鬟,伺候了我许多年,品性我皆是知晓,你又见过,遂此番专程询问你之意,你可愿意?”
    千霰乍闻贾珠唤自己前来是为商议娶亲之事,登时从座上立起身来,忙不迭开口推却剖白:“大爷明鉴,千霰并没有娶亲之想。”
    贾珠闻言淡笑问道:“可否告知我你作何之想?你哥哥很是忧心你之亲事……”说罢顿了顿又接着道,“可是心里有了那心仪之人?”
    千霰骤然闻见贾珠猜中自己心事,登时羞得满面通红,垂了头不敢吱声。
    贾珠见状心下已是明了七八分,遂又道:“有了心仪之人又不肯答应成亲,想必定是无法与心仪之人成亲之故……如此想来,若非是门不当户不对,便是该人是男性,我所言可是属实?”
    千霰闻言心下大骇,只道是贾珠竟猜得分毫不差,这两条理由倒是皆占了。
    正寻思着,便听贾珠又道:“你心仪之人,可是那日前来府里寻你的少年?”
    千霰忙答:“不、不是。”
    贾珠靠上前来戏谑追问一句道:“当真不是?”
    千霰见贾珠凑上前来,经不住心跳如鼓,面上更是热得发烫,怕贾珠误会,欲剖白己心一般,连声担保道:“当真不是,当真不是!”
    贾珠见状方将身子拉远了些,又寻思一回,随后忽地转身,对千霰说道:“你且直说罢,你心仪之人到底是谁,我看有甚法子可以助你。”
    千霰苦笑,心下暗道:“我的心正是在了你身上,这令我如何说得出口?”
    贾珠见千霰不言,心下起了调笑的心思,方道:“此番我且猜上一猜,你素昔皆是在咱府里当差,接触之人除了我与珣玉并了一干府里亲戚、小子等,便是我屋里的丫头。方才令你娶碧月,你亦是推托不肯,如此看来不是那帮丫头……”说着猛然回过身来道句,“可是家里某个姑娘?二姑娘?三姑娘?……”
    千霰见状直对贾珠作揖道:“大爷且放过千霰罢,这玩笑岂是能开的?千霰虽愚钝无知,然这点子自知之明是有的,府里的姑娘们都是些金枝玉叶,千霰何敢有那非分之想,不怕被头上老爷知晓,一发打死了……”
    贾珠闻言笑了,却并不就此放过千霰,接着打趣道:“若不是府里的姑娘,别府里的你亦无法得见,排除姑娘们,剩下的便是爷们了……”
    千霰听罢赔笑,笑得十分狼狈。
    贾珠道:“上回你跟随我出征,所见之人倒皆是本朝骁勇之将,军功显赫,只年纪却皆是不小,大多已过不惑之年。我见你平日里亦并非那等重口味之人,不会喜欢大叔吧?……若论军功与那年龄,倒是王爷乃众将之中军功最高且年纪最轻之人,又位高权重、相貌堂堂,你不会是心仪王爷罢?若是如此,这桩事业成就起来,却是有些棘手,怕是任重道远了……”
    千霰听罢这话,惟对贾珠长揖:“大爷,您今日可是铁了心要拿了千霰作那消遣罢……”
    贾珠听而不闻,又自顾自接着道:“……我再想想,若此番不是王爷,那便是咱们认识的几个府里的爷们了……是北静王爷、南安王爷?……等等,莫不要是宝玉罢?若是这般亦是成不了的,宝玉偏生喜欢女孩儿嫌弃男子;若是环儿的话,适或还有那可能……至于其余的,可是子卿抑或是文清?他二人皆有心仪之人,是万万不可的……”说着贾珠一面踱步一面忖度,随后做出一个恍然大悟之状,把手一拍,转过身来指着千霰惊道,“你莫不是喜欢珣玉吧,那可不成啊!大少爷虽然宛如那黄金白银,人见人爱,但他是我的人,好歹‘入赘’在我家了,别人是不可觊觎的……”说着便连自己也掌不住捂着肚子狂笑起来。
    千霰再次对贾珠长揖一回,恳求道:“大爷,我的好大爷,您便放过小的吧。”心下又暗道方才贾珠将周遭众人皆胡乱猜测一回,却偏偏未将自己算进去,此举虽为打趣自己,却不知他是当真未曾想到抑或刻意忽略。
    见座上贾珠笑过一阵后,方开口说道:“好歹这回遇见了你,令我难得地玩笑了一回,也知晓你不会介意。平素欲与人调笑几句,身边不是那不苟言笑的尊长之辈,便是战战兢兢的家人之类。便是珣玉,素昔亦是一本正经,惟可雅谑,过了这度,是会恼的……”
    千霰尚未及开口应对,便闻见贾珠又道:“当日我于府前见到那名唤春秀的相公,我见他生得有些面善,彼时方才对你之心意多少猜到几分……”
    千霰闻罢这话大惊,原来贾珠已是知晓自己的心迹,遂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念及于此,千霰只觉羞赧不堪,只恨不能就此寻个地洞钻进去。他本道是这等心思自是不可宣之于口,何况此分明便是一条无甚光明之途,道出了口,又有何用,不过自讨了没趣。
    千霰只顾垂头不语,只听贾珠说道:“……这些年来,你跟着我,无事不尽心竭力,皆助我良多。若是有朝一日你离了,我怕也寻不到较你更为得心应手的帮手。想我贾珠何德何能,能得你盛情,奈何此生情已欠下这许多,我难以回报与你万一。我们人人皆有命中注定之人,你合该寻个真正属于自己之人……”
    千霰闻言对曰:“大爷说的道理千霰何尝不明白,哥哥亦说过许多回,奈何……我自知这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奈何我跟随大爷这许多年,大爷一颦一笑我皆太过熟悉,遂便也情不自禁。可惜我不是大少爷,更无大少爷那般才貌……”
    贾珠听罢打断千霰之言道:“莫要这般说,一人爱上另一人,没有谁是不应该的,情乃自然生发,不过顺应本心便可。何况世上何人是完美的?譬如我与珣玉,彼时我何曾料到会与他成了如今这般。他幼年之时性子任性执拗,喜或是不喜,皆甩脸子与人瞧。因了他总使小孩脾气,虽较我年长,倒较我更像小孩,我倒时常打趣他,他便甩人脸色瞧,说我毒舌促狭,将那圣人‘勿要妄言’之类的大道理道出许多……结果待我们长大后,却发现彼此已离不开了,他便如一夜之间长大那般,成了他本该成为之人,性子虽仍是如此,跟个小子一般随心所欲,还要人哄着。然哄着哄着便也过了这许多年,方才恍悟,原来自小我们便从未离开过彼此,如今又如何能够分离……”说罢方转过脸来对千霰说道,“所以说,人与人的缘分都是注定的,或许你与那春秀之间,便有些缘分也未可知……”
    千霰不答。
    贾珠又道:“若是你现下亦不知如何是好,不若先行前往他处,暂且勿在我跟前伺候,好生寻思一回,你是欲就此娶亲过寻常日子,抑或是就此特立独行一生……”
    此番未及贾珠说完,千霰便亟亟打断贾珠之言说道:“大爷可是不欲千霰再伺候您?!”
    贾珠忙道:“并非如此,你误会了。我若打发了你,又往何处去寻像你这般忠心耿耿的左膀右臂?你于我便如稌大人于殿下那般,我如何是为打发了你?只如今,你不若暂离一阵,离了我这处,适或更能冷静些许……待决定之后,你再回来……”
    千霰仍是不答。
    贾珠见罢笑笑,又道:“我欲见一回那春秀,彼时我不过瞧了几眼,不敢担保,然我若猜得不错,那春秀大抵亦是精明聪慧之辈,若是与你一道,对你亦是大有助益。”
    千霰闻言只得应下。
    之后又说了几句,贾珠便放千霰先行归家。
    翌日,千霰遵贾珠吩咐携了春秀一道前来荣府,彼时贾珠煦玉皆在,千霰对座上二人行了礼,又令春秀请了安。随后贾珠道是不必拘束,命二人在椅上坐了。却说这春秀为人十分乖觉,此番拜见贾珠,便忙不迭说些仰慕的话,将人奉承得十分到位。贾珠闻言心下虽不以为意,然面上倒将这春秀赞了一回。随后贾珠自是问起他二人是如何结识的,春秀又是如何出的师,此番皆由千霰事无巨细地细细回明清楚了,座上贾珠煦玉闻罢皆对了这春秀有了几许刮目相看之感。贾珠暗忖曰这春秀行事精明细致,很是聪慧,恐怕还在千霰之上。何况从出师之事可以得见,这春秀是个知恩图报之人,断非那等白眼之狼,若是千霰能与之一道,对了千霰倒也大有裨益。
    随后便状似随意地与春秀闲谈,询问他是如何入的梨园,之后又是如何学戏,在何处登台之类。春秀一一作答,贾珠闻罢倒也更为坚定了心下对这春秀为人的看法。之后贾珠便询问千霰他昨日所提之事考虑得如何。
    千霰则答:“若说离开大爷身边,千霰是万般不愿的,从前便是大爷南征,离了京里,亦是千霰随同大爷一道南下……”
    贾珠闻言摇首打断千霰之言说道:“这人与人之间难保没个长离短别的,便是我与大少爷之间,亦是经不住多番离别……”说到此处似是念起了别事,方黯然道句,“指不定什么时候,便连这家皆要没了,成了个树倒猢狲散……”
    一旁煦玉闻见此言忙开口问道:“珠儿何以道出这般不祥之言?”跟前便是千霰亦是不解讶然,贾珠却不愿多作解释,将此话支开了:“未雨绸缪,总归了是好事的是不?”
    煦玉又道:“我方才未曾明白,你与千霰所道乃是何事?”
    贾珠便顺势说道:“我其实是心里有一桩事儿欲千霰替我出京料理一回,遂方才问他可否愿意出京。”
    千霰听罢这话却也摸不着头脑,之前贾珠分明便不是这般对自己说的,方问道:“大爷此话怎讲?”
    贾珠遂答:“如今我手里有一笔闲钱,我打算在京外开设一家汇星楼的分店,总归了银子单放在家中惟有霉烂,亦不会升值;惟有投资,方能以利盈利……分店开设方式与了当初总店相同,在银庄里借贷。我料想咱家酒楼有了那声誉,正可再往别地发展。死守一处生意,发展空间到底有限些……而我道是这些年千霜替我作了掌柜,我心里甚为满意,而千霰作为千霜胞弟,由他接手此生意,正可凭借他哥哥的关系联络店里一些老厨师伙计,则是再过适合不过了,……”
    千霰听罢方恍然,只道是原来贾珠令他离开一阵是为了此事。然心下却并不欲就此离开,这生意之事他本不比他哥哥在行,此番若是转而从事此职,又需得从头学起。念及于此,心下很是踌躇。
    却说千霰迟疑不定,倒是一旁的春秀闻言心下大为赞同,暗自忖度此事既系千霰之机遇,更是自己之机,较了跟随主子听差,守着主子赏赐,哪及自己在别地掌管一处生意这般独当一面来得更好?加之千霰素昔不令自己跟从,如此这般下去,自己守在家中,又能有何出路?何况汇星楼的生意在京亦是有目共睹,充那掌柜的,其间大有余利可赚的。兼了自己乃是一戏子出身,可谓是个失了足的。在这京里人人都是识得的,难免仍被人用那看下等人的眼光打量。何况因身份所限,自己如今便是出了师,所能从事之职亦是有限,然若是入这商行,好歹不会计较人的出身。此番打定了主意,春秀虽面上不敢就此出言相劝,然亦是决定待之后惟他二人相处之时,定要好生劝说一回。
    贾珠将话说明,方又补充一句:“此番我欲在天津府开设分店,此地离京较近,方便总店与分店之间资源、人力的交接;亦是阜盛繁华之地,该地居民对京师风物倒也有所耳闻,方能彰显我们汇星楼的招牌优势……”
    千霰闻见分店位于天津府,离了京师颇近,心下方才活动了些许。
    随后贾珠又意味深长地道句:“……此番我亦并非强迫了你,你大可回家好生寻思一回,亦可与你哥哥嫂子商量,思虑妥当之后再行答复。我想大抵你并了你周遭之人亦会认同此举……”
    千霰听罢这话虽不明因由,然仍是答应回家寻思一回。众人又说了几句,千霰方领着春秀辞了。到了家中,待千霰冷荷归家,冷荷命仆妇将晚饭端至外间,令他兄弟二人吃了,自己则领着小孩在里间吃罢。期间兄弟二人先行商议一回,千霜因自己一直助贾珠料理贾府名下几处生意,甚是得心应手,遂便也赞同千霰经营分店之事。此番千霰尚且不置可否,心里一直不欲答应,待到当日入夜,春秀伺候千霰就寝之时,忖度千霰心思,先与千霰云雨一阵,将千霰伺候得心满意忺,方才开口说了这事,将做掌柜的好处吹得天花乱坠。
    千霰闻言笑曰:“你当真跟了大爷一般,生了一张利嘴,最能哄人的。我哥哥做了这十余年的掌柜,也没见这许多好处。”
    春秀听罢这话忙就势说道:“你且想想,此事乃是大爷亲口与你说道的,欲你去做,并未托了其他人,便是因了他信任你与你哥哥。若是大爷对你没有这般信任,他如何会专程寻了你去做这掌柜的?若是你不接手,大爷且不是还要去寻了其他人。何况即便他人能较你做得更好,然未必便是大爷心里最信任的,否则家里这般多家人,这等大家的规矩,想从大爷手下揽活儿之人,不知有了多少。不说远的,便是荣府近旁的若干亲戚,还不排着队等着派了事做……”
    千霰闻春秀道自己乃是贾珠最为信任之人,心下很是受用,遂心下已是活动了八分了,然面上亦说道:“天津虽是不远,然念及此番需得长期离了京城,离了哥哥、大爷,心下仍是割舍不下。”
    春秀笑嗔一句道:“二爷这一去,又并非处了流刑,永不得归京。这京里京外两处店面,少不得需常常往来交接一番,二爷还怕日后没个回京的机会?难道日后大爷还不寻了二爷理论这分店的经营诸事?彼时难道还不能见到你哥哥与大爷?”
    千霰听罢这话亦觉在理,又听春秀接着道:“何况你欲就近伺候大爷,孰不知你便是离了京,又何尝不是为大爷办事,为大爷分忧?不过是两边相较,看在何处更有裨益。如今我见大爷那身边不缺家人小子,你留在此处亦非能派上很大用场,不若去那更能派上用场之处。且离京又近,大爷若是有甚吩咐,你亦可赶回来相助。二爷说可是这个理儿?”
    此番千霰闻罢当是心悦诚服,惟道句:“当真你这张嘴,较了你那容貌,更肖大爷!真真生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与了一条三寸不烂舌~”
    春秀听罢这话却露出一脸黯然,出了一回神,半晌方才淡淡答句:“拿我与贾府大公子相较,你不怕埋汰了大爷,上天令你舌头长疔……我不过是个梨园子弟,贾大公子是个官阶二品的老爷,何德何能与他相提并论……我只求一日不被饿死街头,便是我上辈子烧了高香了……”
    千霰则道:“你这话不对,素昔大爷常教导我们,做人需有志气,出生家世不是人所能决定,然无论是什么际遇,皆需与之争上一争,这辈子方才不会留下遗憾……”
    春秀听罢对曰:“你家大爷是个胸有别才、与众不同的,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今日我见他,听他说话,竟是我前所未闻之事,令我长了好些见识。”
    千霰亦颔首称是:“大爷的生意经当真是我所不知道的,我常常听我哥哥提起,他跟随府里老人家习学,然大爷的许多想法亦从未见人有过的,我自是更不明白了,如今也只好从头学起……”
    此番两人议定,之后便睡下,一宿无话。次日,千霰赶早地起身,待千霜尚未出门之时便前往告知他自己主意已定,替大爷开办经营汇星楼天津分店。千霜亦是首肯,随后千霰便前往荣府将自己之意告知贾珠。之后众人又花去多少工夫方才建成此店,而期间千霰得春秀相助良多,二人齐心协力,方才有了分店日后的兴隆,则是后话,此番且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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