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安……”
    顾风坐在如意巷边上的茶棚里,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这三个字。
    字迹很快消逝,顾风又道:“他屠尽青虎帮,却是让咱们没了耳目,接下来那件事又该怎么办?”
    叶澜远远望着那刚从如意赌坊出来的严烜之,并未回答顾风的问题,此时她的脑海中,全是昨夜那雨中的白衣身影,过了一会,她才说:“此案惊动了官府,若昨夜那人再想护住这李长安,必会与官府交手。”
    “这淮安县令可凭城印调动淮安城中龙气,镇压道法,那人就算修为再高,也不会冒这个险吧?”
    顾风的目光掠过人群,人群中,严烜之已集起一众官差向城南走去,一大帮百姓紧随其后,声势浩荡。
    叶澜道:“若不出意料,那白衣人定已将那凡人带走。”
    顾风笑道:“这县令却是要扑个空了,不过他这一动,可是声势不小。”
    说着,他饶有兴味地看着严烜之,他知道,此刻在四周不起眼巷弄、街窗里,甚至跟在严烜之身后的百姓中,也有许多探寻地看向严烜之的目光。
    都是修行人。
    西岐之地本来不容修行人出没,但如今的淮安城中却隐藏着许多修行人,这些修行人的目的相若,都是为了一件事,包括顾风叶澜也都是为了那件事而来。
    那件事,关乎道门兴衰。
    大承国独占西岐之地,山河千万里,方圆无边,淮安城在其中连弹丸之地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点针尖而已,但道门的兴衰,却都系在这针尖上。
    于是,连带着完全算不上大官的七品县令严烜之的一举一动,都会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
    所以顾风才会说严烜之这一动声势不小,他这一动,不知会引起暗中多少不明真相的修行人的猜疑。
    顾风忽然怔了怔,说道:“师姐,眼下正是那件事的关键时刻,那白衣人如此在意李长安,莫非这李长安就是……”
    …………
    长夜尽后,雨虽停了,风却未止,清冷地吹开帘子,让天光把窗棂的影子投在低矮的床榻上。
    李长安穿着半干不湿的黑衣,微微动了动身子,被冷风吹醒。
    他昨夜回来时伤痛交加,只草草把伤口包扎了一下,倒床便昏死了过去,连被雨淋湿的衣服都没脱。
    费劲地撑起身子,身上伤口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嘶的倒吸一口凉气,特别是大腿根部一处极深的刀伤简直让他怀疑昨夜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想到昨夜的经历,恍若一场梦境。
    张豹实力惊人,被一刀桶穿了他右肺,又流了小半个时辰的血,都让他险些不敌。
    李长安靠在床边,自顾自笑了笑,“不愧是练力炉火纯青的高手,不过……还是让我杀了。”
    偏头看了看窗外天色,心道,此时应该也有人看到他了墙上的留字,官差也差不多要来了。
    他没有试着逃跑,首先身体状况已不允许他逃跑,再者,就像白忘机早说过的一样,那县令若调动龙气,只要他没逃出大承国境,就十成能找到他。
    虽然寻常案件,县令根本不会动用城印,但一夜杀了五人,已是二十年来淮安城出过最大的案子了,县令不可能轻视。
    索性,便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了墙上,告诉全城的人,是我报的仇,是我李长安屠尽了青虎帮!
    就算锒铛入狱又如何,不报父仇,不为人子!
    不过,李长安也并非已完全心存死志。
    “白前辈……”李长安四下看了看,却没看到那个熟悉的白衣身影,不由心中有些失落,又十分忐忑。
    恐怕官差很快就要到了,为何白忘机竟久久未出现?
    他一咬牙,站起身来,血迹又隔着绷带慢慢渗了出来,而脸上也火辣辣的疼,用手摸去,发现已肿的老高。
    把湿衣换下,擦干身子换了身宽松的衣服,便拿出了昨夜得自张豹怀中的书。
    那书封皮上面的篆文让李长安面色微变。
    “《四象淬体功》,难道也是修行法门?”
    关于修行法门,他至今唯一接触过的就是《三阴引气诀》,在两月前他还不认识白忘机的时候,还只知道修行法门的另一个称呼——邪术。
    大承朝廷宣扬东荒多异人,会邪术,但李长安从不认为白忘机能跟“邪异”二字搭上关系。
    显然大承国十分排斥修行人,但李长安并不在乎,他修行《三阴引气诀》时并未犹豫,所以对这《四象淬体功》也无丝毫抗拒。
    草草浏览一遍,李长安便发现,这本名为《四象淬体功》的修行法门,较之《三阴引气诀》要更为完整,而且修行条件也没那么苛刻,是以东方苍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四象二十八宿星辰作为助力炼化真元,同时其中还有对应的道法武学。
    这是一本练武与修行双管齐下的秘籍。
    看得入神,正欲继续,忽然间,心头好似被寒流淹没,浑身寒毛炸起,一股浩大的威压感不知从何处降临,让他直欲窒息。
    ………………
    窄巷中,一群人围着小院,其中大多数都是刚从如意赌坊那边一路瞧着热闹过来的,不光如此,附近的街坊们也都聚了过来。
    曹老汉抢了个靠前的位置,伸出脖子对赵二嫂神神秘秘道:“你听说了没?”
    赵二嫂嘴唇都是白的,哆哆嗦嗦道:“听说了,听说了,可谁知道真假?”
    “这还能有假!”曹老汉瞪大了眼睛,“官差都把这围起来了,还有什么假不假的?”
    “没想到啊。”一旁的街坊邻居干巴巴咽了口唾沫,声音发颤,“平时不声不响的,怎么,怎么敢杀人呢?”
    “李二狗来找茬时我就看出来了,李长安真叫一个凶神恶煞……”
    一男孩双眼放光问身旁的妇人:“娘,长安哥哥就是那个大侠?”
    妇人一把将男孩扯回身边:“什么大侠,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你再不听话,晚上就会来把你吃了!”
    男孩打了个冷战缩到母亲身后去了。
    严烜之领着一众官差包围了院门,正吩咐了人要上去推门,门却吱呀一声从里面自己开了。
    众官差嚓嚓拔刀,如临大敌,严阵以待,捕头孙铁大喝一声:“拿下!”
    “我自己会走。”
    李长安遍体鳞伤,却怡然不惧的大步向前走去,只是他额角留下的汗珠却显示出他走得并不轻松,其实何止是不轻松,李长安此刻简直感到自己肩上压着一座大山,每一步都比往日的十步百步更加吃力。
    在他看到严烜之时,就明白了这压力的来源是严烜之手中的那一枚铜印,这铜印顶端系有墨绶,下方蘸满朱泥,正是是淮安县城的城印,也是七品县令严烜之统御一城的凭依。
    以铜印调动淮安城龙气,龙气镇压之下,妖邪俯首,罪恶伏诛,以正大承国法。
    李长安顶着淮安城印的威压,紧咬牙关向前走着,他的伤口再度崩裂,衣衫上渗出血迹,脚步却不停。
    有官差小声说:“好胆气,上回严大人动用官印还是八年前,那酒后怒杀五人的霹雳拳郑豪在城印镇压之下也是狼狈无比,这小子遍体鳞伤,竟还能走路。”
    捕头孙铁小心翼翼问严烜之道:“大人,押到哪?还要审吗?”
    严烜之皱眉看着李长安,这少年杀青虎帮中人,算是斩奸除恶,但按律法却是罪大恶极,他收起城印,沉声道:“铁证如山,无需再审。押入死牢,决不待时,三日后问斩!”
    围观群众皆哗然,一般判处死刑者要上报等待刑部批文,只有罪无可恕的才会“决不待时”。
    李长安肩头压力一松,刚站定,便被戴上了桎梏,押送往城北的县衙监牢。
    此刻李长安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已是截然大变,谁都没想到这往日里沉默的少年竟然会一举杀尽那青虎帮中人。
    那赵二嫂想到当初自己曾对李长安说过的那些话,一张肥脸更是变得比瓦罐里的猪油还要白。
    远处,顾风见李长安被官差带走,疑虑道:“按说以昨夜那白衣人的修为,要提前带这此人逃走并不难,为何他却没有?现在这李长安落入官府手中,除非那白衣人敢冒着被龙气反噬的危险动手,但一城龙气的镇压……”
    “此人已绝无幸理,除非,就像你方才猜测的,他就是那个人,那个……值得让道门倾尽一切去争夺的人。”叶澜将目光从李长安的背影上收回,淡淡道。
    顾风愣了愣:“你是说……”
    叶澜摇头嗤笑一声,“但怎么可能,那个人虽也是凡人,但定然有经天纬地之才,怎可能是他,走吧,不必再把时间浪费在此人身上。”
    顾风认同地点头,此时的淮安城中聚集了不知多少修行人,都是为那个人而来的。
    那个人,怎会是一个杀猪卖肉的屠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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