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老一少站在街边,平凡无奇,四周行人摩肩擦踵而过,调笑、交谈、嘈杂声不绝于耳。
    然而嘈杂声从李长安耳中穿过,又从另一边耳朵里跑了出去,完全置若不闻。
    他落入了一个极其静谧的世界中,耳中便只剩下那惊雷贯耳般的两个字。
    刀性!
    人是刀胚,而欲望便是胚中杂质,打磨刀锋,便是剔除欲望杂念,才能专心于刀道。
    李长安霎然顿悟,想起自己白日被那三位妙龄少女服侍更衣洗浴时,之所以会有些局促,也是因为心中杂念使然。
    “你可懂了什么是刀性?”宋刀的声音传入耳际。
    李长安回过神来,从那寂静的顿悟状态中脱身。
    周遭嘈杂声如同潮汐,哗然涌入耳中。
    他的神情不惊不喜,黑色的眸子反射着迷乱的灯光,眼神不动不移。
    “懂了。”
    “懂了便好,天色已晚你先回府,明日再来。”
    宋刀点头,转道返回住处。
    李长安对他背影施礼,“多谢前辈指点之恩。”
    宋刀头也不回,哼哼一句:“不过欠债还钱罢了。”
    …………
    李长安回院内后,脑中仍然想着宋刀教给自己的每一句话,包括在他面前斩出的那三百二十七刀,似乎每一刀,自己都有所进步。
    黄仲迎上,李长安对他略微点点头,便问了卧房所在。
    此夜他身体太过疲乏,比经历了昆南城外的那场生死大战后还累,已不准备像往日那样修行。
    进了卧房,便来到屋中那小房子一般的雕花大床边,三下五除二去了衣物,掀被刚要躺下去,便见里面躺着一个少女,看模样并非今日要服侍他沐浴的三位,又是另外来的,姿色还要更胜一筹。
    少女穿着红肚兜,香肩半露,烛光下,大腿与床上丝绸一般光泽柔滑。
    见到李长安便樱唇轻启道:“大人,黄总管说您不喜白日里三位姐妹,便让奴家来侍寝。”
    听闻过富贵人家有暖床婢女,李长安此时也见到了,但这次的心境,却与白天截然不同。
    宋刀的话仿佛扔在耳畔:“皓齿蛾眉,命曰伐性之斧!”
    李长安打量这少女,心情并无太大波动,反而如局外人一般想着:“自古人说温柔乡英雄冢,色是刮骨钢刀,色字一关,男人确难迈过。我若破了童身,泄了元阳,于修行是耗损不说,还会亏空血气,对武道也是阻碍。最重要的是若沉迷女色之中,日日消磨,还剩得下几分求道之心!”
    他沉吟,那少女便神色有些不安。
    李长安又想:“但所谓食色性也,爱美食美酒美人亦是人之天性,我不耽溺其中便可,又何必惧之如洪水猛兽。”
    这也怕那也怕,还修个什么道!
    索性便直接往床上躺去。
    少女见状,贝齿轻咬,似是下决心般抬手欲要褪下肚兜。
    但李长安一躺下,便发出微微鼾声。
    她一怔,偷偷观察李长安几眼,发现他竟就这么睡着了。
    …………
    在李长安入卧房后,花明院正堂中,宋刀背着手走了进来。
    “宋前辈,天色已晚,不知您来做什么?”黄仲迎上,对于宋刀的突然到来而院内十八道暗哨都未发出警示他并不意外,作为元始境,宋刀若被发现反而才奇怪。
    不过他心中仍有诧异,原本送李长安去学刀只是奉了南宁王的命令,未曾想现在宋刀竟亲自找来,难道这性子古怪的刀道宗师级人物竟真的看上李长安了?
    宋刀在红木太师椅上坐下,毫不客气端茶喝了一口,“今天你带来那小子什么来历?可有师承?”
    黄仲摇头道:“在下不知。”
    宋刀也没追问,便让黄仲带他去李长安屋外。
    站在屋外,宋刀看着卧房,眉头皱起,“房里有女人?”
    黄仲低头道:“是侍寝的婢女。”
    宋刀冷哼一声,也没回话,紧盯着屋子,仿佛在等着什么。
    然而,两刻钟过去,李长安并未将那少女驱赶出来。
    “呵,这就是你说的懂了?”宋刀望着屋子冷笑一声,拂袖而去。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李长安便从睡梦中清醒过来。
    其实他平日本已用修行冥想代替了睡眠,但昨夜情形特殊,便睡了过去,不过也没睡太久。
    一偏头,昨夜侍寝的少女已然不在,李长安刚起身,那少女便端着铜盆进来,李长安穿好衣物,接过铜盆道了一声我自己来吧,便洗了把脸,并未管那少女复杂的眼神,大步出了卧房。
    又出了院子,沿街走两刻钟,便到了宋刀居住之处。
    进去便发现宋刀站在院子中,让李长安有些捉摸不透的是,这老头昨日本来态度缓和了许多,今天却又冷着一张脸,不由在心里嘀咕一句:“这老头虽是元始境,但性子可真别扭。”
    宋刀见他,便冷冷道:“昨夜教你的,你可还记得?”
    李长安道:“自然记得。”
    宋刀冷笑,“记得就好,你可做到了?”
    李长安道:“做到了。”
    “好好好……真是悟性绝佳,心性坚定。”宋刀冷笑着夸赞李长安,指着旁边一个水池道:“今天先不练别的,你且跳进这池子里,若坚持不了两个时辰便请回吧,昨日我教你那么多,也算是还了南宁王的人情了。”
    李长安练过龟息术,但练脏的功夫还不深,若要他闭气一刻钟勉强可以做到,若要在水里淹两个时辰完全是找死,便犹疑:“前辈是故意为难?”
    宋刀瞪眼道:“从一开始便说过,跟老子练刀轻则伤筋动骨,重则丢掉性命,你当老子说来逗趣的?”
    李长安笑了笑,“既然是前辈的指教,那我照做。”
    说罢噗通一声便跳入水池,已过立冬,池水冰冷,但对于李长安来说并不算难捱,当下沉入池底,闭住一口气。
    两刻钟后,他一口气便耗尽,勉力支持一会,感到肺中火烧,头脑胀痛,已抑制不住要张口吸气。
    但若张口定然会呛入池水,于是向上浮去。
    结果还没冒出头,浑身仿佛被无形力量禁锢住,无法出得水面。
    宋刀的声音传来。
    “练脏是练一口先天胎息,胎息若成,再无须借助口鼻呼吸,但人自母胎中便会先天胎息之术,待出了母体,沾染五谷污秽,又将此术忘了个干净,你学那龟息纯粹愚昧至极,人身乃是天地造化之宝,妖物无不为幻化人形而努力修行,你既然是人,又何必学什么妖!”
    “你若能领悟先天胎息便活,若悟不了,便死吧。”
    他的语气冷酷无情,李长安心知这老头绝非善类,既然说的出,那便当真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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