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地世子姒飞臣身边力士高举月斧,侍女撑伞持金扇,仪仗华丽,相对之下李长安四人孤伶伶离去的身影未免有些寒酸。但他们走得倒有几分洒脱风范,钟兴虽然心中对李长安颇为不忿,也尽力把腰杆脊梁挺得笔直,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身材实在矮壮了些,便看起来像个自己会动的木头桩子。
    那些来观礼的昆南城中大人物,在山脚摆了饮食酒品互相攀谈,仿佛冬日出游般轻松惬意,实际上大部分注意都放在姒飞臣这位几乎已经板上钉钉要成为日后越王的世子殿下身上,剩余的注意力,便放在进山的修行人身上。
    近年来越王仿佛真是年老昏聩了一般,极少过问政事,就连潜龙入城都未曾迎接。所以贵人们议论间也不太避讳讨论世子殿下上位之期,你来我往相互吹捧,对世子殿下句句恭维,浸淫庙堂多年的功力让他们的马匹拍得圆润且恰到好处,如今局势已然明朗,已是该站队的时候了。
    于是,二十年前曾是南宁王老师的赵元授便被有意冷落,显得颇为凄凉。这位官拜左丞,兼参知政事、文华大学士的越地大员,家中本是门庭若市,拜访之人恨不得挤破门槛,现在却无人与他说上哪怕半句话。
    能官拜二品的他对人情冷暖谙熟于心,他曾是南宁王的老师,在别人眼中他自是站在南宁王一方。
    看着那些曾在他面前阿谀奉承如今却冷眼相对的人,赵左丞心中并不如何愤怒,今晨不顾夫人相劝他依旧来此观礼,早知便会是如此结果。但看到往日同僚中与南宁王关系匪浅的都“明哲保身”而未曾前来,他依旧忍不住暗叹一声。
    赵元授唤来身边之人,淡淡道:“名字都记下来没有?”
    亲信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此时明言站队姒飞臣一方的,与原本支持南宁王如今却未来的,甚至于“弃暗投明”者,都已记下姓名,他于是低声道:“回禀大人,都记下了。”
    赵元授点点头,挥退亲信。
    他伸手端起酒盏,忽而身边侍女惊呼一声,紧接着,一只苍老却稳定的手端起他身边的另一杯酒放到鼻端闻了闻,道:“赵爱卿曾说从来不饮烈酒,看来近日当真忧思过度。”
    赵元授怔了怔,低声喝止要上前的侍卫,起身拂开衣摆,口中说道:“拜见越王”,就要下跪。
    越王摆摆手,“免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孤王过来了?坐下吧。”
    赵元授依言坐下,不知越王是怎么出现的,但当他看到越王身边那个站立着如山停岳峙的人时,便心中了然。
    越王道:“不必慌张,孤王只是找地方坐坐,正巧赵爱卿这里清静,便来了。”
    赵元授不敢多言,眼光撇向四周此时依旧大谈世子即位的同僚们,赵元授心中不知该庆幸还是惶恐。
    越王仿佛没听到那些谈论一般,问道:“已入山多少人了?”
    赵元授道:“已有五百三十人。”
    “出来的呢?”
    赵元授道:“败归者四百八十七,其中伤者近二百,死者十二位。”
    从择道种开始,谁进去了没出来,极有可能就是过了择道种第一试,自然都有记录。
    越王忽然问道:“依你看,南宁王麾下可有人能过择道种第一试?”
    赵元授一怔,只见越王正看着走向石阶的李长安一行四人,沉吟一阵,说道:“不敢妄言,除了浮玉宗弟子,外人并不知晓问道石究竟是做什么用的,除了提前焚香沐浴静心凝神也没法再做什么提前准备,但看败归者身上皆无外伤,那问道石只考验心性的传言应该是真的。”
    越王点点头,不再言语。
    李长安已抬脚,黑色布履迈上白石阶。
    耳边忽的响起一道似人非人的声音,沧桑悠远,来自不可知之处。
    “大道……”
    李长安略一晃神,便觉仿佛身处水中,空气变得沉重了十倍,尽数向他挤压过来。
    肌肉一绷,李长安深深呼吸,以他练力接近大成而练脏境也练出了胎息的肉身,并不惧如此压力。
    “难道这便是择道种的考验?”李长安皱了皱眉,又抛弃了这个想法,若第一试这么简单,又怎会有那么多伤亡而归者。
    在石阶上略微停顿,李长安等其余四人上来,问道:“你们可听到了?”指的自然是他踏上石阶时候听到的声音。
    “这应该便是问道石的声音。”凌毓活动了一下筋骨,道:“至于这压力是来自于浮玉宗护山大阵,看样子大阵只开启了半成不到,以真元抵挡即可。”
    李长安点点头,以他的肉身,倒不惧这阵法威压,不过玉笔峰高有千丈,这石阶看起来该有数万级,若要攀登上去也并非易事,若到了问道石的所在,能剩下几分力气还是两说。
    正想着,浑身压力忽的一松,转头便见身边有一人经过,穿的是浮玉宗弟子的碧色道袍,手中祭出一枚玉琢,淡淡青光如电般环绕周身。
    李长安心中讶异,自己与他相隔五六步距离,这玉琢便能减轻阵法压力,而他祭出玉琢,岂非能视阵法如无物?
    钟兴低声不忿道:“浮玉宗如此下作,竟将阵钥交予弟子,咱们上山要抵挡大阵,他却如履平地,待上山后根本不会有丝毫损耗。”
    凌毓看清那人面貌是个圆脸,短眉小眼,模样有些滑稽,顿时凝重道:“此人便是浮玉宗羽劳,在有望成为道种的三十人内名列第十三。”
    李长安挑了挑眉,看着羽劳手中玉琢,羽劳却也笑眯眯转过头来看着四人,随后用手指钟兴道:“是你说浮玉宗下作?”
    钟兴面色僵了僵,浮玉宗势力并不是他可以招惹的,但仍硬着脖子指着羽劳手中玉琢道:“敢做便敢当,耍这些手段,当云庭真人会不知晓么?”
    羽劳竟真干脆利落收回了玉琢,道:“你说的有理。”
    钟兴一怔,羽劳又道:“但若连这点阵法威压都怕,你们有什么资格去见我宗圣物。”
    他指着李长安诸人,目光在每一人身上都停留一会,眯起眼睛笑道:“我可断言,汝等四人,无一能见到问道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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