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又入了秋。
    伊人寂寞如斯。永和宫清冷如斯。
    正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静妃自从那日拒绝了温宪,一直神色恍惚。那日的言辞如刀刃,由她握住了,再割向他,于是,两败俱伤。
    但是温宪很快找到了治愈自己的途径——如假包换的博尔济吉特·静欢。
    自那日仓惶离宫之后便开始称病不去圆明园伴驾,皇上爱惜人才,竟也由得他。
    最欢喜的要属静欢了。
    每日有温宪陪她抚琴按箫,花前月下。
    只是之前温宪的举动和那夜的话仍旧像一根针刺在那里,虽然暂且用柔情蜜意弥合了伤口,但是那针长在肉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刺穿她的心。
    秋夜,公主府中。
    静欢静静地倚靠在温宪身边。温宪早已沉沉睡去。
    夜深露重,晚来天寒。
    静欢披起一件轻柔的,全部由羽毛制成的氅衣,悄悄步下床榻。
    窗外月华如水,如此合人心意。
    正在此时,温宪在梦里喊了一声。
    “静欢!”
    静欢快步走过去,握住他的手。
    “我在这儿。”
    温宪在梦里梦到他那些日子与静妃在梅坞、在南书房、在永和宫,他们之间天雷勾动地火,每一个努力克制却又情不自禁的瞬间。
    她那么地鹓动鸾飞、不可逼视。
    即使是在向他表白的时候,也是冷静的,高贵的。
    拒绝他的时候,更是决绝的,超脱的。
    她眼里有好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
    她的人生游离在他能够理解的范围之外,因此格外地致命地吸引着他。
    他难以控制地想起她,梦见她,对她的爱慕一日深似一日。
    他无比地恨这份情爱,可他的心跳和呼吸像是都依赖这份情爱而存在着。
    他不可避免地沦陷在命运的漩涡里。
    他不知道她也在另一个更艰难更危险漩涡里,还以为她站在岸边看着自己窃笑。
    “静欢!”他又一次呼唤道。
    “我在。”
    静欢将他的手抬起,与自己的手交叠在一起,并且将他的手背贴上自己的脸颊。
    她看着他的脸,眉宇之间的沟壑都一点一滴地印在她的心里。
    静欢心想,这就是相守吧。岁月静好不过如此。
    秋时,幽雅秀丽的圆明园中,亭台楼榭与湖光山色交相辉映。
    皇上登机之后子嗣之事成了一块最大的心病,这几日一直惦记着荣嫔肚子里的龙胎,并已经吩咐下去,要待荣嫔顺利生产之后再回皇城。
    荣嫔的母家也是日日关切,亦以她可以为皇帝诞育皇嗣为荣。
    是日,天朗气清。
    荣嫔正在让玉瑾为她梳洗打扮,要去太后宫里服侍太后。
    小太监来回禀玉瑾:“姑姑,娘娘的保胎药煎好了。”
    玉瑾捧过青白釉刻花婴戏纹碗,向荣嫔说道:“娘娘,该喝药了。”
    荣嫔眉头一皱。
    “一天三顿的喝下去,也不知有用没用。我自小体质康健,原用不着这些。”
    玉瑾笑着说:“这可是皇上赏下的,皇上时时惦念娘娘呢。”
    荣嫔脸颊绯红,玉颜微微含笑,这几个月孕后进补不少,显得她更添成熟风韵之美。
    荣嫔翘起小指和无名指上足金镂空錾花镶玉护甲,接过药,仰头喝下。
    良药苦口,玉瑾连忙递上桃、杏、李、枣四色蜜饯。
    事毕,荣嫔陪嫁的侍女名唤桃夭的快步走上前去,搀住荣嫔。
    荣嫔身材日渐臃肿,行走越来越得缓着了。
    刚刚步出洞天深处,在不远处的一个五彩花纹石子路上,荣嫔突然感到腹痛不已。
    “快传太医!”桃夭冲小太监喊道。
    一个小太监狂奔出去。其余的连忙扶着荣嫔回了洞天深处。
    皇上也被惊动了,撂下奏折匆匆赶去。
    皇上赶到之时,洞天深处已挤满了赶来的太医和手忙脚乱的小宫女们。
    见皇上驾到,所有人都吓得倒地磕头不止,一时间哭声震天。
    可怜荣嫔,产下一个死胎之后血崩不止,一刻钟的时间就撒手人寰。
    “封宫!”皇上挥手拂倒一件稀有的郎窑红釉穿带直口瓶。
    红釉瓷片立时四处飞溅。
    与此同时,大内侍卫将整个洞天深处团团围住,一只鸟儿也飞不进来,一只鸟儿也飞不出去。
    高成带着小太监们把整个宫室翻了个底儿朝天。
    整个太医院所有当值的太医都被传召到御前。
    皇上发了话,不弄清楚荣嫔的死因谁也不能离开。
    最后,在引入洞天深处的一处活水的石岸拐角处发现一包药渣。
    太医们依次验过,结论是有人暗自将温补的枸杞,换成了虎狼之药大罗伞,因此要了荣嫔与她腹中孩儿的性命。
    皇上大怒。
    “平日里是谁给荣嫔煎药的?”
    玉瑾已吓得魂不附体,磕头如捣蒜。
    皇上正色道:“所有接触过这副药的人,通通关到慎刑司严刑拷问!高成!”
    “奴才在。”
    “派人日日去慎刑司盯着,一有消息马上来回朕。”
    就在此时,太后驾到。
    太后由两位姑姑搀着,一步一颤。
    皇上马上动身去迎。
    “皇额娘,您怎么来了?”
    “听说荣儿这可怜孩子殁了,她侍奉了哀家这些日子,哀家总要来给她讨回一个公道。”
    “皇额娘放心,儿子必会查清楚真相。”皇上边说边扶着太后坐下。
    太后拿出一方丝帕拭了拭泪。
    “皇上可是要给荣嫔极尽哀荣才好。一来她为了生育皇嗣才早早丢了性命,二来也是安抚她母家,莫要寒了三朝老臣之心啊!”
    皇上哀痛不已,点头答应:“皇额娘说的是。朕立刻下旨,追封荣嫔为荣妃。并且晋封她爷爷杨老将军为一等昭勇侯。”
    太后点了点头,说道:“荣妃的丧仪就着内务府尽快按照妃位的规制办理吧。皇上莫要忘了,亲作悼词,以表悲痛之情。”
    皇上语气哀婉:“荣儿伺候朕的时日也不短了,一直十分恭谨。朕……朕答应生下皇子皇女就马上封她为妃,可谁知如今却只能追封她。朕想要再赐给她些什么,却发现朕虽然贵为天子,但是她这一朝撒手人寰,朕却没什么能够给她。悼词都是讲给活人听的,朕的心里话再也无法讲给她听了。”
    太后闻言冷冷地道:“普通人重情义是好事,皇上身为九五至尊,不可太过于悲痛。她知道皇上想着她惦着她,已然可以瞑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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