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宪回到书房,取出刻有“飘零”二字的碎玉,怔怔地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口有轻轻叩门的声音。
    温宪将碎玉与香囊放在一处,收好,之后说道:“进来!”
    青芜悄悄进了门。
    温宪抬眼见她端着满满一案的饭菜,颇有些吃力,连忙起身接了过来,说道:“这些事情让下人做就行了,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青芜微笑道:“是额娘让我过来陪你说说话,顺便服侍你用膳。”
    温宪道将案子放下,扶着青芜坐下,自己坐在旁边,说道:“你用过膳了么?”
    青芜道:“用过了。刚才与额娘和姐姐们一起用的。”
    青芜仔细瞧了瞧温宪,只见他乌黑的眼眶深深陷下去,神色黯然。
    青芜拿起乌木镶银的筷子递到了温宪手里。
    温宪拿起筷子,说道:“近来家里可曾捎来书信么?”
    青芜到:“捎来过,一切都好。家人都感念长公主的恩德,让我事事以长公主为先,尽心侍奉长公主。是额娘,尽心侍奉额娘。”
    温宪道:“那就好。”
    青芜道:“额娘说这道沙洲踏翠最是滋补,你若是吃不下别的,就吃一块这个吧。”
    温宪道:“别总是说额娘怎么说,你呢?你觉得哪道菜好吃?”
    青芜笑道:“我,我爱吃点心,这木樨糕、玉面葫芦、清菊佛手酥,我都爱吃。可是我知道习武之人,不爱吃这些甜的。”
    温宪道:“不是不爱吃,只是平日里拘束着自己,不敢吃。既然你说好吃,我就尝尝。”
    青芜道:“那敢情好。”
    温宪夹起一块木樨糕,放进嘴里,果然甘甜清凉,爽口开胃。
    青芜道:“这是用白糖、糯米粉、蜜木樨、熟油做的,夏天吃最好。”
    温宪道:“果然很好。你也会做糕点?”
    青芜道:“如今在府里闲来无事就学了些,打发时间。”
    温宪道:“你还会做什么?”
    青芜道:“我还会做艾草糕。用艾蒿嫩叶,水磨糯米粉,揉合成团,用花生仁,芝麻,白砂糖做馅。”
    温宪道:“好,改日做给我吃。”
    青芜笑道:“你若是喜欢,我求之不得。”
    温宪道:“我很喜欢。平日里,府里的人对你好吗?我听说因为我,有人给你脸色看?”
    青芜道:“没有,府中人对我都很好,特别是额娘,日日都唤我去房里说话。”
    温宪道:“清欢和方盈又如何?”
    青芜笑了笑道:“两位姐姐都很和气。其实我这样的出身,两位姐姐能不嫌弃,与我姐妹相称,我于愿足矣,不敢再过多奢望。”
    温宪道:“青芜,你父亲已经脱罪,你再也不是罪臣之女。至于其他事更加无须在意。”
    青芜道:“我知道。我能日日见到你,已是几生修来的福气。其余的人和事都不会干扰我的心神。倒是你,今日像是瞬间苍老了许多。”
    温宪道:“我确确实实不再如当年了。景行都一天天地长大了,我也该适时地老去。”
    青芜道:“不知下一个人人称羡的翩翩佳公子会是谁呢?说不定会是景行呢!”
    温宪笑道:“景行还小,等他长大还要好多年呢。”
    青芜道:“我私下看着,景行的长相集合了你和夫人的优点,今后定然是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三岁看到老,必不会错。”
    温宪道:“我一生害了多少无辜的女子心伤,只愿景行一生平安就罢了。”
    青芜道:“可是在如花的年纪遇到公子,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呢。总好过默默凋零了。”
    温宪道:“青芜,你的性子真好,乐观温婉。”
    青芜道:“光顾着说话了,忘记烹茶。”
    说罢转身出了门。
    温宪望着一桌吃食发呆,良久才夹起一块沙洲踏翠。
    这沙洲踏翠乃是以驼掌为主料,辅以油菜心、净母鸡、肥瘦猪肉、熟火腿、水发玉兰片等辅料,热锅烹饪而成。乃是极为珍稀的一味膳食。
    不多时,青芜端来一个豆青地玉彩山水纹描银盖碗。
    青芜道:“额娘教过我,餐后饮杨河春绿最好,因此特意烹了来。”
    温宪笑道:“别的不敢说,若论吃穿用度的讲究,额娘的确可以教你很多。”
    青芜道:“额娘乃是皇女,身份地位不同,自小的吃穿用度自然不是旁人能比的。更何况,我听闻额娘的生母早逝,自小就养在孝淑睿皇后膝下,那份见识更是不同。”
    温宪道:“你仿佛很喜欢这些。”
    青芜道:“多知道一些总是好的,省得说起来贻笑大方。”
    温宪道:“额娘年岁渐长,会喜欢说些从前的事情,有你陪她说话也好。”
    青芜笑道:“两位姐姐出身高贵,早已将这些视为寻常之物,只有我才会这样。”
    温宪道:“我到不这样看,你是更有孝心。只是清欢平日里要照顾景行,你总去陪额娘说话,那方盈在忙什么?”
    青芜道:“这实在不知。”
    温宪道:“膳已用过了,让人撤下去吧。”
    青芜道:“我来就好了,等下温完了书,我仍旧在房中等你。”
    温宪笑道:“好。”
    青芜端起那红木雕花的案子下去了。
    温宪却哪里看得下去书。
    他走到窗前,拾起长剑,拔掉剑鞘,只见一道寒光射出,如青霜,如火精。
    温宪提剑而行,步出房门,走入中庭,对着院中一株几人高的梧桐施展剑术。
    夜晚庭院,蝉鸣声声,不绝于耳。
    长剑如游龙,如长风,一时间树叶纷纷飘落。
    长公主听到声响步出房门。
    苑容道:“公子爷这样可怎么好?公主可要去劝劝?”
    长公主淡然地道:“由得他去,告诉下面的人,谁也不用上前。总要将气力耗尽了,否则更容易生病。”
    苑容道:“是,公主。”
    说罢退下了。
    长公主兀自看了一会儿也回了房。
    静欢伸出一指,撩开帘栊,远远地瞥见温宪的身影,心中丘壑起伏不平。
    片刻的工夫,不想再看,便将帘栊又撂下了。
    方盈日日烦闷难解,每当入夜便独酌以浇心头块垒。此刻已是微醺。
    听得院中有动静,方盈手持一只酒杯步履飘闪,探头向外看去。
    那酒杯乃是玉璧底,即圆形平底中心挖去一小片同心圆,形似玉璧。
    方盈自言自语地笑道:“今儿是怎么了?”
    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恍惚间瞥见杯底点朱的同心圆,红得格外地刺目。
    “谁知道京城中人人爱慕的温公子啊,竟是个木头人,没有一点儿热乎气儿。”
    方盈又看了一眼杯底,甩手将酒杯扔了,然后回身快步走向桌子,抄起酒壶不停地饮,直到酒壶中的酒也尽了。
    青芜看到温宪在院中,并未言语,转身便回了房。
    渐渐地,温宪气力消耗殆尽,停了手,用剑触地,强撑着自己的身体。
    稍后缓缓地往青芜房里走去。
    青芜从门里冲了出来,扶住温宪,说道:“累了吧?先行沐浴吧,热水都已准备好了。”
    温宪并未接话,只是由着青芜将他带回了房。
    待到青芜服侍他沐浴更衣之后,温宪觉得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力气,倒在榻上便昏睡过去,不省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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