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马车的那一瞬间,马丁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那是宪兵少校的德米尔居然跑到门口站岗了。作为基地内实际军衔最高的军官(宪兵上校通常在色当城内办公),德米尔一般待在管委会大楼处理公务。前几天,自己与德米尔少校在高级家属区偶遇时,后者还在抱怨基地里的各种行政事务压得他本人喘过气来。
    “嗯,感觉那家伙表情还有点紧张,与他打招呼居然也不回应。”工程师非常确定自己的判断。不过,马丁的胡思乱想很快被打断,那是他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基地总工程师克劳德-查佩正在端坐于小火车前端向着马丁工程师招手。
    这位年近五旬的总工程师可谓大头来头,大名鼎鼎的臂板信号机(通信塔)就是克劳德-查佩的杰作。此外,他还深受安德鲁统帅的器重,后者在一次军政高层会议上曾说过,“臂板信号机的存在与运作,是最高统帅部赢得卫国战争强有力的重要保障。没有它,我们至少要多付出一个军团的重大损失。”所以在色当基地成立之初,克劳德-查佩便以总工身份待在这里。
    等到马丁坐到自己面前,查佩总工就示意司机开动,他还一脸急切表情的对着冶金工程师问了一句:“今天的大高炉点火准备情况怎么了?有把握吗?”
    火车的汽笛声与轰鸣声掩盖了一切杂音,马丁唯有对着总工程师连连点头。他也注意到整个小火车上的50多个座位,仅坐了自己与总工两人。
    “不会再出什么问题吧。”不放心的查佩总工程师几乎是触在工程师耳边问道。
    “放心,我会和我的工人们一同站在高炉下监视!”马丁淡淡回复道。
    去年1月初,马丁的前任冶金专家在负责建造大高炉时显得太过急切,在某些技术细节尚未处理好的前提下就冒然点火,从而引发了一次特大事故。10米高的大高炉在运转过程中毫无征兆的从中间炸裂,数十吨的铁水和高温矿渣蜂拥而出,一下子就“融化了”30多个来不及逃走的冶炼工人,这些人事后连尸骨都没能找到。
    但在第二天,安德鲁指示基地的事故调查委员会不要太过苛刻,处理结果仅是调离了该事故的第一责任人,那位急于求成的冶金专家。此外,足额的身后抚恤金,以及允许遇难工人的家属们继续留在北区生活和工作,最终将这场事端抚平。
    在上位者的眼中,区区30多人命与年产15万吨的宏伟钢铁产量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倘若一座成功的大高炉需要血祭,那么安德鲁愿意再付出10倍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全法国和全欧洲,没人比穿越者更加清楚钢铁的力量,知道钢铁在国家中的核心地位。“钢铁就是国家!”这是18与19世纪,任何一个世界强国崛起的标志性事件。
    好在高炉灾难事故没有在基地工人中间引发太大波折,大家在安抚完遇难者家属,相互唏嘘之后便重新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尽管这些工人工作辛苦,每天需要劳作10个小时,而且工作环境恶劣,必须在炎热、臭味、嘈杂和肮脏的环境里劳作。特别是在高炉旁工作的人,必须要承受高温和灰尘,他们的健康受到严重威胁;而在另外的厂房里,由于要开天窗,让空气流入,又显得非常寒冷。但是,工人们相信在色当基地里工作稳定,而且福利好,工资、面包、住房与孩童教育都有保障。这也是安德鲁统帅的郑重承诺。
    当马丁接手高炉建造时,他花费了两周时间彻底搞清了事故原因,那是在建造高炉时,炉内衬砖的质量出了问题;加之拼命赶工期,各项监管不严,使得高炉内外层的预热程度与烘烤时间不充足,最终导致高炉本身经受不住长时间高温而最终爆裂。
    基于此,马丁提出了一系列改造计划:首先,放弃原先设计的12米高,150立方体积容量的大高炉,改为现行建造两座2米到2.5米左右的实验室小高炉;其次,他不仅成功说服基地总工程师,聘请化学学院的多位实习生担当色当基地的化学检验员,还邀请兰斯科学院的专家为高炉特制了一批温度计,可以大致测算(不是精确测量)炉火内外的温度。
    另外,他还请教多位化学家改进耐火砖材料,将硅藻土与黏土结合作为酸性耐火砖,而方镁石和白云石作为主要的碱性耐火材料;不仅如此,马丁还结合工厂的实际情况,从沙隆基地购买了二十多台蒸汽机运用到金属冶炼中,其中一项包括在炉口上方使用机械臂车填料,而不再使用人工投料,这一看似自杀的愚蠢行为。
    而最重要的,就是马丁工程师实施了极为严格的规章制度,以保证生产的有序进行,车间工人的日常行为也受到严格监督。比如严格的考勤制度。谁迟到了5分钟,就会被扣除1个小时的工资;倘若监理员发现一名工人不按生产规范严格行事,将导致全组两百多人同时受罚,第二次就轮到全车间,第三次直接开除当事人,并撤销工长……当然,上述这些钱会存入员工的疾病保险基金。
    今年2月,分别代表酸性和碱性的两座小高炉相继建成,而且都是一次性点火成功,每个炉子每天可以出炉30吨铁水。按照马丁工程师安排,等到大高炉点火成功之后,这两座小高炉将被改造成二次炼钢炉,以保证1793年的钢产量能达到2万到3万吨。
    在兰斯理工学院深造期间,马丁曾经在研究室里专门研究过这种据说是神眷者,安德鲁统帅提出的平炉炼钢法。尽管在实验室里,这种方式能够直接出高质量的钢水。但马丁在实践过程中发现,工厂环境下无法制造与提供廉价氧气,加之各种辅助精料成本太高,以及难以实现大高炉的移动(转动)……
    想要在短时间内,解决诸如此类的技术难题或是大幅度降低成本,马丁认为不太可能,但可以在生产过程中逐步的加以改造与改进。基于此,他建议使用大高炉应直接出半成品的铁水,而不是之前设计的碳钢水;然后再利用小高炉,对生铁(水)添加废铁料,第二次注入高燃烧值的煤气或是重油,以及包括锰、铬、镍在内的各种合金,辅助以吹氧(更多为空气)等操作,制成不同等级、不同用途的钢材。尽管上述做法有些费时费力费料,难以实现安德鲁统帅描绘的“大土豆钢”,但严格保证了钢材质量,也能大大降低现有钢材的实际成本。
    正是凭着这一份颇具价值的调查报告,亚当斯-马丁得到拉瓦锡院士的大肆赞赏,后又推荐给了色当钢铁基地的总工程师克劳德-查佩,接替那位被免职调走的冶炼工程师。也是马丁的这份报告,令安德鲁意识到自己犯下的“经验性错误”。所以,他在兰斯组织了专家团,赋予他们修正色当钢铁基地的各项指标。
    等到大高炉在钢铁基地重新耸立起来时,远在兰斯的安德鲁随即连夜赶往色当。直到第二天上午,基地管委会才得到最高统帅前来视察的消息,搞得整个厂区好一阵的鸡飞狗跳,宪兵少校直接跑到门外站岗执勤,而惶恐不安的总工程师克劳德-查佩也亲自守在门口,等候马丁工程师的到来。
    “这么说,安德鲁统帅已经到了厂区?”下车之后,马丁很是好奇的问道。
    总工无奈的点头说:“事实上,早上6点就到了,一直待在车间值班室里等着你。统帅身边还有一名叫做圣西尔的黑皮肤将军,据说是从圣多明各回来的。”
    “放心吧,点火绝对没有问题。”进入车间前,马丁回过头来微笑着,安慰身边始终忐忑不安的上司。倘若再行失败,估计包括克劳德-查佩自己也要卷铺盖走人。至于金钱损失倒是其次,关键是名誉上的伤害太大。克劳德-查佩想着在明年兰斯科学院第二次扩编之际,将自己的名字列入这个伟大殿堂中。
    在露天车间的中央,一座相当于3层楼高的大熔炉已在此矗立了一周。为了加固高炉,在建造地基时使用了铸铁并配合各种高标水泥。在上小下大的圆锥体炉身外围,还有一圈用来支护的加固梁柱和固定锚索。整个色当3号高炉(大高炉)高9米,整体容积约为1百立方米。
    整座高炉由上至下,分别是炉喉,炉料由炉顶通过蒸汽机带动的加料机械车装入炉内;炉身,是个胖乎乎的圆锥体,属于焦炭与铁矿石燃烧的核心区域,主要包括炉腰和炉腹;高炉最下面的是炉缸,一个积存熔化的铁水和炉渣的地方,还有8个通风口。此外,出铁口设在靠近炉缸底部的地方,在出铁口的上面是出渣口。同样是用青铜制造并使用循环水冷的。
    “除了加工过的焦炭粉,高炉的其他燃料,也包括来自车间外分散竖立的多座圆筒形的煤气发生炉,气化的焦炭通过管道注入高炉内部……”
    在大高炉之下,马丁看到一位身穿法军上校制服,但无任何军衔标识的年轻人,正对着一位同样年轻的黑皮肤将军,解释大高炉的反应原理;后者身躯微弯,显出毕恭毕敬的模样;至于色当城的那位宪兵上校,隔着远远的戒备四周。
    毫无疑问,年轻上校就是安德鲁统帅,皮肤黝黑的将军,就是刚从加勒比赤道附近的殖民地,回归法国本土的圣西尔将军。当安德鲁看到基地总工程师克劳德-查佩与马丁工程师联袂走过来时,便朝他们招了招手。
    “先生们,请告诉我身边的将军,这个3层高的大肚子每年能生产多少吨钢铁!”安德鲁一边笑道,一边手指身后那座10米的大高炉。
    这个问题自然由马丁工程师负责解释,他说:“从理论上算,按照焦炭与铁矿石1:2.5的比例投料,大高炉可以一次性可以炼出20立方米的铁水,而1立方米铁水约重7吨(铁块为7.8吨左右),相当于140吨的铁水。如果大高炉24小时内能保持4次出铁水,那就意味着一天的生铁产量至少有640吨……”
    然而依照马丁的估算,当下的实际值仅有三分之一,即210吨。可即便如此,单单这座大高炉全年生铁预计在7.6万吨左右。只要再建一座大高炉,总工2大2小,就能实现色当基地在“1793年达到15万吨钢铁生产的宏伟目标”。当然,这其中还包括3万吨碳钢,以及不同用途的合金钢。
    20分钟后,安德鲁、圣西尔、总工查佩与宪兵上校等人纷纷移步车间外的绝对安全区域,而工程师马丁与30多位勇敢工人(需要额外加薪的)留下来,他们将负责高炉的运作。
    点火仪式在上午8点正式开始,当八根蘸着焦油烧得通红的炉钎从各个通风口戳入炉膛内,炉内易燃物随即燃烧起来。而接下来的,就是漫长的等待,安德鲁等人转到办公室休息……直到中午过后,有一名工人回报说,大高炉已经冒出白烟,那是炉内焦炭已经成功点燃,至于铁矿石融化和出铁水还早得很。
    此时在露天车间里,大马力的蒸汽鼓风机正在不停的轰鸣作响,将空气输入炉内,炉顶还在不断添加矿渣与废铁。其后,数百个工人轮番上阵,抬着铁钎开始搅动炉底,使得出铁口喷射出无数燃烧中的铁花。此时的马丁工程师则死死盯着出铁口,他一边观察炉内火焰的颜色,一边听着数个助手的汇报炉体不同方向上的温度,任由大颗大颗的汗珠从额头与脸上滚落。
    直到马丁认为火候差不多了,才下令封住出铁口,利用鼓风机向炉内重新灌注新鲜空气。马丁找来工长,嘱咐后者依照时间表上的分量依次投放铁矿石、精炭、废铁以及矿渣,期间,如遇到问题随时通知工程师本人。那是从今晚开始直到后天,马丁必须待在工厂的宿舍楼,安德鲁也同样如此。
    整整24小时之后,当10多立方米(约80吨)的火红铁水,犹如喷发的岩浆一般,从燃烧的火焰高炉沿着砂石构筑的沟壑(铸床)快速流出来时,现场人群爆出出阵阵欢呼声。那是工人看到了加薪,工程师已赢得了成就。
    “这是工业的粮食!”安德鲁很是兴奋的挥舞起双臂,他还冲着身边的人大声嚷嚷道:“看到没有,快看看吧,那些滚烫的熔浆,不仅仅是流动的钢铁,更代表了一个伟大国家的诞生!”
    作为不可或缺的战略性基础工业品,19世纪差不多所有的工业化国家的工业进程都是从大炼钢铁与纺织业开始的。所以,没有钢铁就没有其它工业产品,就没有铁路桥梁,就没有枪炮车船,在国民经济中钢铁工业如同一切工业之母,直接决定了整个国家的工业化基础,属于现代化国家的主要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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