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丹东从院落上到杜普莱公民出租屋的二楼时,便一眼看到木匠师傅的大女儿,个头很高、相貌严肃的埃莱奥诺尔小姐正端着一叠空碟子和刀叉的托盘,从罗伯斯庇尔的房间里走出来。
    “他很虚弱,需要安静的休息,所以你只有20分钟的时间!”说完,埃莱奥诺尔小姐还恶狠狠的瞪了丹东一眼。数周前,这个相貌丑陋的家伙曾在上下楼梯时,摸过杜普莱家中女仆的翘屁股,甚至还想约对方到罗亚尔宫的树丛里“来一发”,吓得17岁的小姑娘哭了好些天。
    房间里,提前吃过晚餐的罗伯斯庇尔离开了床头,他很是吃力的坐到一个由软垫铺着四方椅上。由于现在还是疗养期间,木匠师傅的家庭医生反复嘱咐罗伯斯庇尔的头发暂时不要扑粉,且记得喝温开水,尤其不要再吃一些冰冷的水果。
    当丹东推开房门时,主人正拿了一份报纸在看,那是昨天出版的《费加罗报》。尽管长裤汉支持的巴黎市政厅不再允许该报在巴黎公开(零售)发行,但并不妨碍订阅户的订阅。只是从兰斯到巴黎,《费加罗报》的时效性就晚了24小时。
    “安德鲁那边有什么重大新闻吗?”丹东大大咧咧的问道。
    现如今,想要从宪兵队、警务部和军情局严格管控下的安德鲁法国,打听来自兰斯方面的政治新闻,还不如借助《费加罗报》,这种最便捷、最经济的情报方式。至于消息的真伪,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罗伯斯庇尔放下手中报纸,说:“他的军队不仅灭亡了布伦瑞克公国,还把自己的私生女扶上女大公的位置,并宣布将继续进攻普鲁士!”
    丹东简单的“哦”了一声,不再延续有关安德鲁与兰斯的话题。年初,当巴黎的反安德鲁势力一个个都在心灾乐祸看着北方独-裁者倒霉,却不想那个兰斯法国已经居然具备了灭亡普鲁士的强悍势力。那些曾经鼓吹收复北方15省的“民间军事家”纷纷收声,害怕睚眦必报的安德鲁事后来找他们的麻烦。
    “在巴黎的外交官传闻说,安德鲁是瑞典摄政王的私生子?”罗伯斯庇尔想到了一个小道消息,这是圣鞠斯特今早跑来告诉自己的。
    丹东哈哈一笑,“这无足轻重,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事实上,我们都是看着他从一个不知名的小律师,由所谓的神眷者,一步步成长为一个……独-裁者。”丹东本想说君主或是国王一词,但话说出口时就变成了独-裁者。所谓独-裁者,这是巴黎的政治势力对安德鲁的公开蔑称。
    罗伯斯庇尔点点头,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他、丹东与安德鲁在巴黎的点点滴滴。在立法议会之前,他与“兰斯孤儿”的关系和睦。当罗伯斯庇尔想要将安德鲁视为自己的门徒时,却发现不起眼的司法宫律师已攀登到自己需要仰视的高度。至于两人决裂的缘由,这位雅各宾派领袖绝不会拿出来与他人讨论。
    忽然,整个房间里散发出淡淡橙子皮的芳香味道。罗伯斯庇尔立刻眉开眼笑,那是丹东从怀中变出了四个新鲜的地中海甜橙,逐个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不、不、不,马克西姆!医生说过了,一周之内你还不能吃水果,尤其是橙子。”从外面进来的房东大女儿立马出言制止,她的手上正端着装有咖啡壶与茶点的托盘。
    “可是埃莱奥诺尔公民,我就喜欢吃橙子。”罗伯斯庇尔小声的辩解说。
    “但你一吃橙子就会上瘾,我不想看到你7天之后依然待在病床上。”说着,埃莱奥诺尔小姐毫不客气的没收了桌面上的那4个橙子。
    “好吧,好吧,你们都是对的!”罗伯斯庇尔无可奈何摇摇头,忽然他记得一件事情,对着忙活的埃莱奥诺尔小姐说道:“亲爱的女公民,我刚刚想起来还有一封巴黎公社送来的信函存放在一楼客厅里,麻烦你帮我去找一找。”
    “一楼客厅?”埃莱奥诺尔小姐倒完两杯咖啡,便转身出门。在掩上房门的那一刻,她顺手将一个甜橙摆放在靠着墙壁的茶几上。
    自始至终,丹东都是坐在角落里充当哑巴,那位埃莱奥诺尔小姐的泼辣做派,他已经领教过好几次,丝毫不敢得罪。更何况有传闻,雅各宾派的伟大领袖罗伯斯庇尔希望在明年这个时候,正式迎娶埃莱奥诺尔小姐。
    “做得好!马克西姆。”等到楼梯那边传来下楼的脚步声,丹东这才发话。
    罗伯斯庇尔表情无奈的说:“是啊,是啊,我一直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女人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她们总想管着我们,让男人依照她们的要求行事。”
    不过,作为过来人的丹东已经体会到对方那言不由衷的词句之下,隐藏着的一种满满的幸福感。客人估计他与那位木匠师傅大女儿的婚事并非虚言。
    事实上,丹东自己也在不久之前收获了一份新的爱情,就是担当孩子保姆邻居家的露易丝小姐。尽管对方只有15岁,但清纯可人,尤其是对丹东的孩子非常友善。唯一的麻烦事,露易丝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女儿和丹东的婚事必须由一位未宣誓的天主教神父来主持。
    丹东将埃莱奥诺尔小姐留下的橙子托在掌心,笑着问:“现在要吃吗?”
    罗伯斯庇尔表情坚定的摇摇头,他手指两个咖啡杯与点心盘,说道:“我们还是先喝咖啡吧。不过,先请你把椅子搬到我身边一点。医生给我开的药水,给耳朵听力制造了一点点小麻烦。当然还有我的嗓子,今年以来,嗓子眼里一直隐隐作痛,有时候吃面包时吞咽也相当费劲,必须把面包泡在菜汤里。”
    丹东劝告说:“你应该去郊区疗养,而不是待在巴黎。马克西姆!你知道我在阿尔西镇有一栋庄园,空气很好,风景也美。你可以和埃莱奥诺尔小姐去那里静修一段时间,再回巴黎工作。”
    罗伯斯庇尔望了面前的阿尔西大地主一眼,随即将话题转移。
    他说:“就在今天上午,圣鞠斯特、奥古斯都(罗伯斯庇尔弟弟)和勒巴都来这里找我,说布里索、维尼奥、巴巴鲁,还有伊斯纳尔他们正在旺多姆大街公寓里策划阴谋,准备将南方各省的联盟军集合起来,组建一支反对巴黎的议会军。嗯,就像海峡对岸的克伦威尔。”
    丹东表情淡然的说:“放心吧,吉伦特派压根成不了事。这个所谓的议会军早在两年前的立法议会召开之初,布里索他们就在讨论筹建。当时,安德鲁就曾经讥讽吉伦特派都是一群言语上的巨人,行动中的矮子,永远成不了气候。”
    对于丹东的无所谓态度,罗伯斯庇尔有些不太满意。
    “但你也不能掉以轻心!乔治,我知道你在吉伦特派有不少朋友,事实上我也有。罗兰夫妇就曾在战神广场大屠杀时,帮助过我从拉法耶特和巴伊的魔掌中脱险。但现在,这些人已经成为妨碍革-命事业继续发展的绊脚石,我们必须毫不留情将他们,自由主义者和邦联主义者,统统剔除国民公会!”情绪激动时,罗伯斯庇尔的嗓音变得嘶哑而疼痛。
    “嘘,想想你的喉咙!”丹东顺手将已经变温的咖啡杯递给他,好让讲演者润润嗓子。
    “我们不能松懈,乔治!”罗伯斯庇尔很是严肃的说:“你和你的委员会必须密切关注12人委员会的一举一动。你也知道,吉伦特派正在煽动南方省份来对抗我们,反对巴黎,从而使得整个国家无从管理。这非常危险,一旦布里索他们成功了,将会出现无数个波尔多法国、南特法国、卡昂法国、马赛法国,或是里昂法国。到了那个时候,伟大的法兰西将不复存在。”
    丹东微微点了点头,看似附和罗伯斯庇尔的解说,但内心却不以为然,他坚持认为革-命必须是包容不同利益团体的集合体,而不是安德鲁在北方实施的独-裁方式。尽管安德鲁做得很成功,但丹东却不希望巴黎也变成如此。
    然而,丹东的耳边响起了罗伯斯庇尔的最后一段话,“想要拯救法国,我们必须建立一个强大有力量的中央权威,各部的部长和委员会的秘书不过是它的执行者,国民公会属于它的服务机构。没错,安德鲁对兰斯的成功改造,已经为我们竖立了一个好榜样。尽管我在公开场合绝不会承认自己说过这句话。”
    丹东继续沉默无语,他不愿意反驳罗伯斯庇尔的观点,尤其是在对方生病期间。于是,他起身向雅各宾派的领袖告辞。
    临走前,丹东望着罗伯斯庇尔,安慰说:“马克西姆,我的朋友。我知道你非常担忧巴黎的时局,但你首先要好好的休息和疗养,不是吗?放心吧,我和救国委员会的代表将妥善处理好我们与吉伦特派的关系。”
    言语间,丹东淡化了雅各宾派与吉伦特派的冲突,他甚至不愿意提及双方也已存在的尖锐矛盾的事实。
    罗伯斯庇尔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着丹东走出院落,心中不禁为对方的敷衍感到愤怒。数分钟后,他决心写信给马拉,授权人民之友策动反对吉伦特派的起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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