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她也跟我一样快乐吗?”女子天真地问道。
    冉麒并未回答,只是重重点了点头。他知道,如今乱世溅起,山河破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人人自危的当下,哪还会有人如女子这般,天真烂漫,都被这世道逼的苟延残喘。
    不愿细想,只是轻柔地拂过那披肩长发,将女子环入怀中,一起望着那远处地日出。将思绪从过往中剥离,待看去。
    那城墙下站立地年轻地兵士脸上写满了羡慕,他们憧憬爱情,憧憬没花前月下地美好。虽不知冉郡守为何流泪,但却能感受到那抹温情。而稍长些的老兵油子,则已泪目。顺着眼睑流出,浇灌那本已沾满鲜血地“沟壑”。
    而“大逆不道”地顾醒,则负手而立,像极了那人曾经的样子,嘴角微翘,带着恬淡笑意。
    当冉郡守走到城墙上时,许是被抱地有些久了,郡守夫人挣扎地下了地。颤颤巍巍地扶着冉郡守,面朝城内,手指前方,天真地问道:“是日出吗?”
    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冉郡守本故作坚强地内心,再一次被撕得粉碎。痛从心底蔓延,如跗骨之蛆,割不掉,忘不了。
    当城墙下众人闻听这句再稀疏平常的话语时,竟无一人开口告知,皆是默默点头,泪如雨下。
    本是抱着张弥勒地平常,缓缓松开一只手。又紧紧握成拳,高高举起,再重重落下,锤击着地面,泣不成声。那群骁骑营兵士见状,也纷纷丢掉手中兵刃,以手作鼓锤,重重击向已被鲜血染红地青石板街。
    冉郡守展颜一笑,再仰头时,已泪满衣衫。
    自初唐始,擂鼓振威便已流传。多年后,已是约定俗成地一种习惯。当一场大战过后,若是迎来日出,便众人擂鼓,以庆胜利,以助战威!那日出骄阳越是耀眼,便鼓声越大,若是光芒万丈,便是鼓声雷动,连绵不绝。
    此时此刻,冉郡守心中满怀感激。顾醒不明所以,但却不能免俗。也盘膝坐下,以手作鼓锤,锵地。一刹那,龙首郡“鼓声”雷动,有憾山动海之声势。
    那女子默默等待着,聆听着那一阵阵“鼓声”,嘴角带着淡然笑容。冉郡守也默默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久违地回荡在胸怀间地感动。
    也许有一天,太阳将不会再为他们升起,但这一刻,便是永恒。
    那炙热正在缓缓上升,女子突然仰头指着那远方说道:“麒哥,带我回乡,可好?”
    “鼓声”不停,此起彼伏。冉郡守轻声在女子耳边呢喃道:“等你好了,我便带你乡。”女子温暖一笑,身体随着慢慢攀升地骄阳缓缓倒下,最终软倒在冉郡守怀里。
    冉郡守轻抚那有些干枯地青丝,慢慢将他的寒儿放在城墙上,让阳光洒在女子身上。那群不知疲惫地“擂鼓人”,手指间已满是鲜血,待冉郡守起身时,才逐渐停下,直至“鼓声”消失。
    冉郡守虽是满脸颓然,但却已恢复往日荣光,振臂一呼,“乱世不容我等苟活,我等岂能任人宰割?今日起,后唐再无龙首郡!”冉麒环顾城下众人,众人亦是目光炯炯,无一人异议。冉麒再次振臂一呼,口中喝道:“起事!”
    “起事!”一浪高过一浪,山呼海啸。
    后世记载,清泰二年,后唐国龙首郡。火光遮月,烟燎数十里,凄厉砍杀声彻夜不绝。次日初阳,一人立于城墙之上,振臂高呼,引百众附!
    史称,“龙首之乱”!
    众人连声附和后,冉郡守作势一收,众人便整齐闭嘴,空气再一次陷入死一般地寂静。城下众人在等待着,等待冉麒地指令,亦如当年。
    冉麒使劲揉搓了脸颊,蹲在墙头上,抬手指着平常朗声问道:“可愿随我?至死方休!”
    已是疲惫不堪地平常,闻言虎躯一震,没有丝毫犹豫,挺直腰板持枪而立,口中喝道:“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余下骁骑营兵众齐刷刷下跪,朗声同喝道:“愿追随将军!至死方休!”
    而此时站在人群中的顾醒,仿佛被某种力量鼓舞,也随着众人一起振臂高呼。而随着声浪骤起,顾醒便被一众兵士抬起往空中抛去。坠下,再抛去。
    他们知道,若不是这小子,也许他们也如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些流民乱兵,死不瞑目了。
    待顾醒被放下来,便马不停蹄地跑向张弥勒,从怀中摸出一颗药丸,塞进张弥勒地嘴里,眼神关切。平常望着顾醒,满眼感激。
    本欲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口。只是嘴唇不住地抖动着。
    倒是那张弥勒,虽是身受重伤,嘴上却一刻不停,“你小子哪里来这么多灵药?又为何舍得给我吃?”
    顾醒淡然一笑,附耳微言。张弥勒闻言一阵吃痛,正欲开口,又被顾醒阻止,只能悻悻然作罢。虽是如此,但他此时瞧着顾醒地样子,已满是感激。
    平常正欲开口询问,忽见冉郡守已从城墙上走了下来,来到三人身边。平常眼神激动,嘴唇颤抖,将快到嘴边地话又生生咽了回去。冉郡守轻拍这顾醒肩膀,笑着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来杀我的。”
    此言一出,三人皆是一惊。就连躺在地上的张弥勒,也是一阵吃痛,想要挣扎着起身逃跑,那滑稽模样,惹得一旁兵众哈哈大笑。
    还未等三人辩解,冉郡守又接着说道:“从这一刻开始,便忘了过往。这一刻开始,你们便是我冉麒的生死兄弟。”顾醒突然开口问道:“你就不怕我们此时动手吗?”
    冉麒朗声笑道:“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岂会在乎再死一次?你说对吧?”
    冉麒爽朗笑着,亦如当初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虽是短短数日光景,却仿佛过了百年。
    见顾醒一脸疑惑,冉郡守一把揽过,悄声问道:“你可听说过,‘赊刀人’?”此言一出,顾醒如遭雷击。因为他们来时得到的指令便是,杀掉龙首郡郡守,杀掉所有“赊刀人”。
    这时,平常突然凑了上来,神秘兮兮地说道:“所谓‘赊刀人’,便是那‘不良人’。”
    说完两人默契对视,爽朗大笑。而在远处地骁骑营兵众,也是朗声大笑,仿佛这一场生死决战从未发生过一样。
    平常缓步走向那已是死透地皇甫权尸首,手起刀落,扯下一块碎布包了起来,扔给顾醒道:“拿回去交差吧,他不再是‘不良人’,权当做最后的贡献吧。”
    顾醒接过皇甫权头颅,略带疑惑地问道:“那这乱世间,有多少‘赊刀人’呢?”冉郡守和平常对视一眼,同时说道:“天下从军者众,皆是吾辈。”
    顾醒此时才明白,这根本就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他回忆起那日袁嵩的表情,方才如梦初醒。这本就是一个死局,或许是一场考验,亦或许就是一场有去无回。
    只是事情并未按照当初设想那般继续下去,反倒是平了一乱,成就一人。只是不知,那逃走的两人,此时会作何感想?他们又有怎样的算计?
    那队追兵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只是一脸颓然,眼见便知,毫无建功。
    冉郡守向前一步,拍了拍骁骑营校尉尤振威的肩膀,朗声说道:“好男儿,切莫气恼。他日再遇见,定取两人项上人头。”
    众兵士闻言,纷纷拾起地上兵刃,挺直腰板,手持兵刃,同声喝道:“定将两人碎尸万段,为夫人报仇!”
    顾醒此时却像一个外人,有些格格不入。
    自知再留下已是徒劳,便抱拳开口言道:“此间事了,想必平常大叔也不会与我同归,那小子就拜别各位,他日有缘再见。”
    冉郡守闻言有些触动,眼角已是泛起了点点泪光,嘴唇微颤。那忽而起的风,吹散了那满头花白。
    许久后才开口,“我知你,是我兄弟。若是不嫌弃,便入‘不良人’,拿此信物,他日若有难,乱世中所有不良人,定当倾囊相助,万死不辞。”
    顾醒本欲推辞,但眼见冉郡守眼神灼热,平常和两人身后骁骑营兵众皆是如此,便不再推辞,接过那枚骨符,挂在了脖颈之上。
    再次抱拳单膝跪地,用那无比坚毅地话语,诵出了今生最恳切也是最正确地一句话:“一日为‘不良人’,一生都是‘不良人’”。
    随着顾醒起话语,城下众人皆是随声附,那一声声“不良人”此起彼伏,响彻天际。
    日上三竿不可留,顾醒抱拳拜别众人,骑上那匹枣红骏马,冲出城门,绝尘而去。众人站在那城门内,望着顾醒远去的背影,竟是有些出神。
    此时,张弥勒才开口言道:“他不让说,但我忍不住。他说他不是这里的人,来自一个遥远地地方,只是因为一些事,不得不留在这里,我实在听不明白。”
    冉郡守望着顾醒远去地方向,最终喃喃道:“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他属于整个天下。此人他日若是入行伍,定能成就一番大势。所谓时势造英雄,岂非不是英雄造时势?”
    众人闻言皆是默默点头,抬眼望去。那少年和骏马,已然消失在黄沙里。

章节目录

乱唐诡医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御宅屋只为原作者顾髣唯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顾髣唯并收藏乱唐诡医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