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所谓的安宁,伴随着的必然是无数场有死无生的纷争。高承英从最开始的执念,到如今的放下,经历了无数跌宕起伏,看透的不过是人最初的渺小。
    只是他并不知道,为何阿耶和师父,依旧拿着,不愿放下?
    是江湖的利益纠葛?还是问鼎天下的意气风发?亦或是内心最初的渴望……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浅显易懂的道理,放在现在太过苍白。其实,从最初的开始,一切皆已注定,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
    人们总想着自己能掌握命运,但最终却被命运玩弄,多么可笑,不是吗?
    贾鸿道已经失去继续“晓以大义”的耐心,换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他死死盯着那张熟悉却陌生的面容,神情肃穆,不卑不亢,“高府家主,今日贾鸿道与高府恩尽于此,两不相欠。”
    说完便抬手舞动黑枪,将一块衣角割掉。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那块残破不堪的衣角,似乎当它落地之时,便会有一声平地惊雷,在耳畔炸响。
    但高云伯并未有太多神情流露,只是淡淡笑了笑,并未说话。
    高承英神情淡漠,内心却有着更为复杂的情感难以言说。贾鸿道之于高府,并非护院家臣这么简单,而是一种互相映衬的沉淀。
    这位从漠北戍边多年归来的老卒,依旧还在渴望着一场大战,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这或许就是行伍中人最终的宿命。
    高府是他的归宿,亦是他的牢笼。
    而高府之于贾鸿道,希望能够借助他的力量,更上一层楼,借助他多年积攒下的底蕴,当大势所成后,能够用最小的代价,换回最大的功成。
    但如今,显然已经化作一场泡影……
    贾鸿道在高府多年,若说没有情分,却是不然。但若说有多深,恐怕还不及葛老。如今知晓高府揭竿叛乱,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因为他心中仍有家国大义。
    他对后唐没有怨言,对国主没有怨言,只是这个后唐对不起他,让他失去了本应该拥有的一切……
    但他在此时此刻,依旧选择站在了家国大义这边,便是作为行伍中人最后的底线。
    那一众行尸向着两人扑来,这些因药物作用,变得不人不鬼的生物,开始逐渐变得癫狂。高云伯突然身躯一震,右眼角微微抽动,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贾鸿道和墨野阻挡着行尸的攻势,高承英看着身旁的高云伯,脸部肌肉逐渐扭曲,狰狞可怖,双眼变得血红,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怒意。
    高承英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下意识地往后挪动。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一个物件从远处飞掠而至,掉落在高云伯面前,让濒临失控的他,彻底丧失理智。这是他最为依仗的王牌,此时却被人轻易斩杀。
    高承英定睛看去,竟是一颗干枯的头颅,看不出男女,但却能够依稀分辨出容貌。
    心湖一阵荡漾,眼泪夺眶而出。高云伯却并未有丝毫悲伤,有的只是难以抑制的狂暴。顾醒的声音从远处飞掠而至,“这个‘礼物’,还满意吗?”
    顾醒自溶洞而来一路狂奔而来,本想着将此物作为筹码来要挟两人。但瞧见贾鸿道和墨野已被包围,在情急之下便将溶洞中人头颅抛出,果然起到了震慑效果。
    那群行尸从狂暴状态逐渐安静下来,围着那颗头颅,也不上前,竟是有悲戚之音。高云伯此时已是满脸涨红,极力压抑怒意的他,望着“姗姗来迟”的顾醒,眼神凶煞。
    没有任何言语,便朝着顾醒飞扑而来,要将他一击毙命。
    此时贾鸿道和墨野虽然暂时脱离了行尸的包围,却没有办法及时援手,情况已是万分危急。就再千钧一发之际,高承英从身后抱住高云伯,急切说道:“阿耶不可,他是潜展的心上人!”
    高云伯被这一句一拉僵在当场,顾醒哪敢怠慢,立刻脚下抹油跑到贾鸿道和墨野身后,从两人之间望着高云伯和高承英。
    高云伯收敛了气势,吐出四个字,“那又如何?”
    随着气息再次暴涨,高承英再也控制不住,被震飞出去。墨野眼见不好,飞身一跃接着失去重心跌飞出去的高承英,墨野后背重重撞在别院外墙,才堪堪停了下来。
    高云伯此时已经丧失了理智,这本是自己精心培育的一步暗棋,无论是用来对敌,还是吸食精血滋长内劲,都受益无穷,可偏偏被眼前人给毁了,让他如何能安心?
    又是一阵暴喝,那群围着人头的行尸仿佛听见了指令,开始向着几人快速扑来,比之前更加凶相毕露。而高云伯哪里还有最初温润儒雅的气质,披头散发,跟行尸恶鬼并无半点区别。
    当高承英从墨野怀里幽幽转醒,正要出手时,便被墨野制住,放在墙边。只听他轻声说道:“高统领,若是心中犹豫,为何要一意孤行?”
    高承英瞧着眼前戴着青铜面具的男子,脑海中轰然炸响,原来这人便是那一位朝思暮想的江湖人。只是诸多是非杂乱交织,终究是身不由己。
    但此时自己动弹不得,便不得不开口说道:“墨长老,我身在高府,便是我的宿命。虽然到此我心有不忍,但木已成舟,奈何不得。”
    墨野轻叹一声,“高统领只要愿意收手,还不晚!”
    “此话怎讲?”高承英一脸疑惑地问道。现在局势一触即发,无论是谁看,都已是无力回天,更何况他们几人被困高府,就算脱困而出,今日洛阳,已非昨日之地。
    墨野只是淡然一笑,虽然瞧不见,但能感受到那流露的笑意,“不可说,但绝非没有转圜的余地。”
    高承英虽不知墨野的话中深意,但还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
    她本想跟着师父一并颠覆了这后唐社稷,但不曾想师父并非一心为了高家。而阿耶似乎也因为修炼邪功走火入魔,若是继续助纣为虐,那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高承英内心一番挣扎后,盯着墨野说道:“我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但我要你答应一件事,可以吗?”
    墨野点了点头,淡然问道:“你且说说看。”
    “找到高潜展,护她周全。”高承英说出以这一句后,仿佛抽空了全身的力气,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墨野轻轻扶起她靠在墙边,凑到耳边说道:“定当尽力而为。”
    高承英的转变,自然是经历了巨大的内心煎熬,要背弃曾经的一切,选择另一种生活,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气。更别说要背弃唾手可得的成功,选择和至亲之人对抗,更是虐心之痛。
    当墨野扭头看去,贾鸿道一人未他挡住了来袭的行尸,已是有些支撑不住。没有多余的言语,一个眼神交汇,墨野便加入战局。
    高云伯此时已状若疯魔,不管不顾地向着顾醒攻了过来。顾醒自知不能硬抗,只能且战且退。并不断用言语刺激,以求继续乱他心智。
    “高云伯,我知道你把潜展藏起来了,这便是下场,若是再不交出人来,休怪我枪下无情!”顾醒自然知道,若是硬拼占不到半分好处,但若是能够让这疯子自乱阵脚,那便有可乘之机。
    高云伯只顾着猛抓顾醒,并不答话,此时已是乱了心智的他,哪里还记得自己将女儿藏在哪里。
    双方陷入苦战,贾鸿道不断扎向行尸身体,只见有乌黑血液流出,却并未见一具行尸倒下,让他叫苦不迭。
    随后加入战局的墨野,亦是如此。手中“断星恒”左攻右突,却是连一具行尸都没有放到,这简直匪夷所思。
    一旁自顾不暇的顾醒,在这时望向战局,朗声喝道:“斩首!”
    高云伯听闻顾醒一语道破,怒不可遏,本已恢复一丝清明的心境,瞬间再次燃起熊熊怒火,攻势变得越发凛冽。
    而陷入苦战的贾鸿道和墨野在听闻顾醒言语后,如有神助,开始作势反扑。本来气焰汹汹的一众行尸,被两人手起刀落,砍的七零八落。
    高云伯听闻身后的动静,变得越发癫狂,顾醒也开始渐渐招架不住。
    终于,高云伯五指如钩,深深扎入顾醒胸膛,殷红的血液顺着五指流出,顾醒一阵吃痛后,手中“银蛟”一撑,借力拔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此时的贾鸿道和墨野两人已将那一众行尸斩杀的七七八八,抽出手来接下了顾醒的“重活”,让顾醒有了喘息之机。
    好在那一爪之力虽然来势汹汹,却并未伤及要害,顾醒迅速点住要穴,止住了流血伤势,撑着“银蛟”慢慢坐起,重重喘息。
    这时从溶洞方便有一人跃空而至,正常之前尾随顾醒的老倌家吴忠,他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人,便是顾醒寻而不得的高潜展。
    此时再见顾醒,高潜展已是哭得泪眼婆娑,却是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怕自己承受不住眼前的一切。
    高承英望着身影有些模糊的阿妹,嘴角泛起笑意,朝她招了招手,算是打过了招呼。只是这短短不过一日,高府就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高潜展心中越发激荡难平,看着老倌家加入战局,还是无法制住发狂的阿耶,便用尽全身力气吼道:“都住手,不要再打了!”
    这一声惊了在场所有人,就连高云伯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失神,高云伯被三人连手击飞出去,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只是站定后露出惨淡笑容,望着高潜展,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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