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洛城守军见李存进军并不畏惧,而是正面扑来,催马急进,想要用高头大马将他们撞到。唐龙章同时手中灵巧地夹出两支箭,对准那一袭白衣就连射出去。
    纳兰压低铁帽,那两支箭都射中兜鍪而未穿透。此刻两人已经十分接近,眼见那高大俊俏的河洛城守军马就要撞到纳兰。哪知纳兰却突然俯下身,抡起朴刀横着砍向马腿,一刀就将那可怜骏马的一条腿斫断了!跛足的马儿挣扎着轰然侧倒,马上的李存进军神射手也被摔倒在地。
    李存进军刚一起身,摸索到掉落草丛中的马弓,手上却没了箭。见一众满脸污血的河洛城守军提刀逼近,恐惧之心令其魂飞魄散,慌乱中他连忙用李存进军军语对着纳兰呼喊,不知是求饶还是乞降。
    无奈河洛城守军斫刀上无情的寒光闪过,灰袍铁甲上立即鲜血四溢。可怜这李存进军射箭手,刚才还在马上射杀别人,此刻自己却化作一具僵卧草中的尸体。
    李存进在几个亲信骑士护卫下,披了重甲伏在芦苇中观战。突然寒风吹来,一股血腥气息直冲口鼻。这让他一下子想起三十年前沙苑之战的情形来,此情此景,何其相似,简直沙苑之阵复现!
    而寒风阵阵吹过,如果河洛城守军不那么急着扑进来,而是沿着河点上一把火?想到此处,他身上冒出冷汗。幸亏对面不是旁人,或是当今九渊三杰之流,否则岂有活路哉?眼前只有这些勇敢的河洛城守军莽夫,被杀了个七零八落,而后面的河洛城守军骑士还在不断往里涌。
    是时候了,李存进喝令亲卫略道:“举旗!鸣镝!”亲卫立即将原本倒伏在芦苇丛中的一竿黑旗高高竖起来,身旁的骑士则将装了骨哨的鸣镝嗖嗖地射向天空。
    这是向李存进军的重骑发送出击命令。原来一众将带领的数百甲骑具装的重甲骑兵,一直藏在河叉两侧的芦苇中,任凭河洛城守军来回厮杀,也没有加入战阵。此刻越来越多的河洛城守军轻骑前赴后继地进入芦苇,正是李存进军重骑自两侧横击的绝佳时机了。
    一见黑旗高高擎起,鸣镝刺耳的呼啸穿透战阵的厮杀而来。李存进军骑士立时策动披甲的战马,提着近战用的长矟,从两侧的河岸边杀入战阵。
    重骑负重较大,速度当然不如轻骑。但此刻重骑是从两侧往中间合击,并非要与轻骑较量和来回交锋。他们是搅进河洛城守军的骑阵当中,将之截断并贴身近战肉搏。
    这种情况下,河洛城守军轻骑几乎无力与李存进军的重骑抗衡。李存进军骑士挺矟对准贴近的河洛城守军马乱刺,河洛城守军受不住只想提着缰绳避开,可四周一片混乱,披甲的和不披甲全搅在一起。
    就像进入了树林中,到处都是要躲开的树木。而这些树木又不是立在那里不动,全是带着狰狞马面帘和骑士面甲的铁猛兽!
    李存进军骑士就在这马儿跑不起来的交错混战中,如鱼得水,只要见着没有披甲的骑兵,即刻抬手就刺,靠近了就拔刀猛砍。人马纵横来回,铁甲与甲胄不断撞击。带着面甲视线毕竟受阻,有周骑互相错不开也将同伴撞落下马的,也不在少数。
    唐龙章急于立功,碰巧,他靠近了一个蓄须的河洛城守军骑士。河洛城守军大多不留胡子,蓄须者多是有仆从的贵人,需要经常打理。唐龙章与河洛城守军打过交道,熟知内中情形。
    见此贵人就在眼前,岂肯错过?于是伸出胳膊,拽住那人的衣服,硬是把他从马镫上拽了出来,想横在自己马背上带给唐公过目。他这样想,就一边摁住俘虏,一边拨马要往回走。哪知那虏人腰间还有短刀,挣扎中抽出了短刀,对准唐龙的章腹部猛刺。却因为铁甲覆盖,里面又衬了牛皮的缘故,并没有能刺进去。
    唐龙章大怒,来夺他的刀。那河洛城守军贵人见求生无望,便转过刀刃划过自己的喉咙,鲜血飞出,又顺着马背流下。僧寿只得将他扔下马,转过身继续寻敌厮杀。
    在李存进军重骑横击下,落入河叉口袋中的河洛城守军轻骑,大约有一千五百多骑,不仅战败了,而且几无逃生的希望。李存进军重骑在后,重甲步战骑士则遍布芦苇草丛,河洛城守军左右奔突,大多都因为死了战马而落地,最终被李存进军所杀。
    有大群的河洛城守军骑士突入到了河岸边,又被河中的淤泥所羁绊,越是想逃过河,越是深陷河中。滞留岸上的,都逃不过李存进军的刀矟;困在河中的,则最终都被射杀,无一生还。
    时间大概应是逼近天明,开始刮西北风,吹动天上的低云,太阳也渐渐露出脸。除了零星逃走的河洛城守军,整个河叉的厮杀渐渐停息。战场上充斥着血腥之气,风也不能完全将之吹散。李存进军将士极度疲乏,很多人来不及解甲,就瘫坐在地上。
    五太保李存进在骑士保护下检视战场,见此情形,他舒了一口气,逃走的河洛城守军形不成威胁了,将士们休息一阵吃点干粮就可以换马撤走。
    李存进军搜到河洛城守军留下的辎重战马,水和食物都不少,可以一并带走。看着到处都是无力瘫坐的李存进军将士,李存进觉得仍不安全:“如果再有一千骑虏人杀来,我们就都要做俘虏了!”他希望能在天黑前离开此处,尽快返回。
    但在刚才厮杀中,并未瞧见那一袭白衣的纳兰。此人像是鬼魅一般,不过出手一次,便消失不见。就再李存进忧心之际,身后突然传来几声炸响,几名疲惫不堪的兵士头颅飞起,喷出股股血柱。
    李存进已顾不得回头,翻身上马,扬鞭前冲。想要将身后的瘟神甩掉。怎料周边杂草中又黄旗高举,人声鼎沸。李存进心知中计,也顾不得许多。扭头高呼道:“快撤!”
    此时天色将明未明,经过刚才那场厮杀,已是人倦马乏,再也经不起这等折腾和迎接下一波厮杀。唐龙章闻声望去,眼见李存进撤走,心中稍安,怎料背后刀风忽至,连忙横刀挡去,竟是被震得虎口发麻。
    来人正是一袭白衣,立于城头的纳兰。唐龙章此时才真正相信李存进所说,此人心狠手辣,深不可测。心狠手辣自然如他所见,杀人不过是一场独舞,众生皆是蝼蚁和陪衬。
    至于深不可测,唐龙章只觉此人身法了得,在乱军丛中如入无人之境。却不知此人内劲修为已达天人,只不过在戏耍他们罢了。一击而退,唐龙章顾不得看手掌被震出的血口,也抓过一匹战马,抬刀就拍。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黑旗重甲此刻却成了铁骑的累赘,而刚才左突右攻的河洛城守军,却是灵活至极,局势瞬间扭转。
    李存进此刻已跑到乱军之中,唐龙章只闻耳畔响起一个声音,“别着急,你先走,下一个就轮到他了!”危险在此刻爆发,唐龙章几乎是下意识往身侧挥刀,顾不得那些被冲散的铁骑,只想尽快冲出一条血路。
    可还未跑出百步,就觉后心一凉,一柄长剑透胸而出。唐龙章猛然低头,却觉脖颈一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这一剑实在来的太快,就连他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没能躲得过。
    唐龙章胯下战马继续前冲,但他的头颅却永远留在了此处。不知是谁嚎了一嗓子,“唐校尉死了,李将军跑了,快逃啊!”一众本想拼死顽抗铁骑,纷纷丢盔弃甲,夺命而逃。
    纳兰站在唐龙章胯下战马之上,直到跑出老远才将唐龙章无头尸体一脚踹下。李存进已是吓得肝胆欲裂,手中马鞭连连挥打,恨不得这匹马再生出四条腿来。
    纳兰瞧准李存进逃命的方向,纵马前冲。似乎有意吊着,并不着急拿下。手中长剑也赫然归鞘。河洛城守军用他们悍不畏死的勇猛和足智多谋谋断,抵挡住了李存进大军的攻势,而纳兰的悍然出手,让这群毫无生气的兵士,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战争就是这样,残酷且美丽。残酷的事实摆在眼前,编织出一句句美丽的谎言。谎言在每个人心底燃起,一次又一次点燃生的希望。在这群兵卒心中,投下虚妄的光辉。
    他们不知何时会失去,但在此时此刻,他们活了下来,就足够了。
    纳兰终于追上了李存进,并未出手擒下,反倒抬手推了了一把,将李存进给“送了出去”。瞧着李存进仓皇逃窜的背影,纳兰眼底泛起一丝悲凉。他不是不能杀,而是不可杀。
    留着李存进的狗命,还可用来牵制郁天风的家臣,若是少了重要的一步棋子,眼下的形势就真的不容乐观了。纳兰表面臣服,心中却依旧有夺权篡位之心,李存勖知,纳兰自然也知他知。
    为何彼时未能出手,或许有着难以道出的考虑。但眼下“血祭江湖”已到尾声,自然要再多储备些力量,好与这天下分庭抗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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