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轻候的到来在白胖中年所在的帐幕引来许多关注的目光,没办法,谁让老乐师和九娘刚才的表现太亮眼,而他是跟着两人一起上台的,自身造型又太拉风,想低调都不能啊。
    不过好在这里的人都是有身份的,大家也只是好奇的看看而已。柳轻候跟着清客走进帐幕最里边的一个角落,白胖中年笑着招手,“你这小和尚还真是神出鬼没,只不过前边还在佛寺后边就到了平康坊,一个佛门清净地一个红尘风流窟这步子也迈的实在太大了些吧”
    柳轻候向两人行了个见礼后坐下来,“佛家讲放下执着,但要放下执着就先要看破红尘,问题是不入红尘焉得看破红尘?”
    言至此处,柳轻候展颜一笑,“当然,这是场面话,实际情况却是小庙着实寒素,就连黄糜子都快吃不起了,凛冬将至不得不出来寻觅个生计啊,和尚毕竟不是佛,一天没成佛之前不吃饭也一样是会饿的,饿的久了也是会死的”
    此言一出,解玉文士刚刚呷进嘴里的茶水“噗”的喷出来,白胖中年大乐而笑,“恐怕你不仅要吃饭,还要吃**。夏卿,比起上次跟你论什么佛禅,我倒更喜欢他现在这满身烟火气的样子”
    解玉文士没好气的擦着身上茶渍,“原以为是个佛性种子,没想到却是惫赖泼皮,不过好在尚有真率未泯,不至于像这保唐寺里的买卖僧那般俗不可耐。小和尚,刚才舞台上那一幕里你干了什么?”
    “我既不能琴,又不能琵琶,能干什么?”正自说到这里,行会工作人员领着脸上泪迹未干的老乐师走到了面前,言说刚刚见完李行首的许老先生在观摩区没看到他后执意要来找他。
    工作人员说完,老乐师也不管帐幕里的许多其他人,就那么直挺挺弯腰下去给柳轻候行了一礼,声音沙哑干涩的厉害“我毕生习琴,毕生寄心于琴,但几十年光阴磋磨,直到今天这一曲《春江花月夜》方得圆满,此生无恨矣!不即时谢你我不得心安”
    老乐师明显是失态了,柳轻候却没有半点要笑他的意思,反倒是内心酸涩。想这老人师出名门,一身古琴技艺几乎臻于化境,却只因为歌儿舞女的贱籍乐工身份就只能托身于青楼楚馆郁郁终生,何其可悲,何其可叹,又何其可怜。
    有如此经历,今日终于能在自己毕生所寄的领域中扬眉吐气一回,狂喜之下失态点又怎么了?况且与其说他是失态,不如说是在发泄,满怀绝技,一生卑微,换了谁不是满腹块垒不得消除?
    柳轻候肃然起身,收了脸上的笑容端端正正向老乐师还了一礼。一时间两人间的气氛竟有些悲凉肃穆。
    谢过之后老乐师转身就走了,看样子他还没从狂喜的失态,不,是发泄中清醒过来,柳轻候目送他出帐离去的背影,只愿他的失态能保持的更久,再久一些。
    转身重新坐下时,面前就多了四只充满好奇、灼灼审视的眼睛。
    柳轻候见状苦笑一下,举手作投降状,也不管他们懂不懂这个手势是啥意思,口中以仅有三人可闻的悄声道:“好吧,我说,《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是我听一云游终南的云水僧偶然奏过后记下来的,这就是他谢我的原因”
    解玉名士听的面露疑惑,“云水僧,谁?”
    柳轻候心底苦笑,不是他不想说,尼玛是真不知道《春江花月夜》曲子的具体作者是谁啊,“萍水相逢,一面机缘,他没有说,我也没有问”
    “《春江花月夜》哄传于世也没多少年,就能谱出这样不逊色于《高山流水》的曲子,这山僧委实高人,可惜竟不得一面,家兄若是知之,必扼臂叹惋”解玉文士遗憾的摇了摇头,“你倒是好机缘”
    柳轻候嘿嘿一笑,“我的机缘的确是不坏”
    这时,旁边的白胖中年起身给叶易安添了盏茶,“其实上次见过之后我便有意招揽你入我家为门客,这个夏卿先生也是知道的,只是中间有事迁延了一下直拖延至今,怎么样,小和尚愿不愿来?”
    “我都穷疯了,有人愿要自然千肯万肯,只是此前与醉梦楼签有一年契约,实在是不能走啊”
    “哦,签的什么约?”
    “雇佣”
    “还好,小和尚虽穷总算不糊涂”白胖中年笑着看了看解玉文士,见他微微颔首后才对柳轻候说道:“既如此,此事先不说。我与夏卿过几日要会一贵客,有意请你同往作陪,你意如何?”
    陪客就是混吃混喝嘛,这有什么,去,当然去。当下痛痛快快的应了,说定日期之后起身告辞。
    白胖中年目送柳轻候离去,往解玉文士那里偏了偏身子,“兹事体大,带他去真的合适?”
    “他来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了的嘛,再则你已经跟他约好,难倒现在还要反悔不成?”
    解玉文士不在意的摆摆手,“他的年纪、身份、容貌作为陪客都极讨喜,一言相合容易出彩,说错了又不容易被怪罪,实是调节气氛引起话题的绝佳引子。你呀不是看不明白,只是把此次会面看的太重而已”
    白胖中年摩挲着肚子苦笑,“不看重不行啊。眼瞅着圣天子就要由东都发御驾前往泰山了,长安城里东西两市二百二十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这可是封禅大典哪,我等商贾难倒就不属朝廷四民?他张说真是做的出来!咱不自己想办法还能怎样?”
    “这里人多眼杂,公然直呼当朝首辅相公的名讳实为不妥,慎言吧。自来参加个祭天都人人有赏,遑论此次的封禅可是最高礼仪大典,若能侧身其中一个不授实职的勋位自是稳稳当当,你想得这么大的好处,不受点儿磋磨怎么成?只是内宫这样的路子……还是少走为宜啊”
    白胖中年的脸色更苦了,“我也不想走,这不是没办法了嘛。管着咱的市署、平准署乃至太府寺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朝廷里结交的善缘也都束手无策,外朝的路要不堵死,我何至于往内宫里想办法?这次要见的那位你还能不知道,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啊!”
    “不是不出力,是谁也没办法。他张燕公既是此次泰山封禅的首倡,同时又是总司礼仪,莫说别人,就是政事堂中地位仅次于他的源相公都插不进手。这明摆着是要独得其功的”
    “谁说不是啊。他张燕公天性豪奢,贪财好货也不是一两日了,偏偏这次黄白之物硬是通不了门子,由此可知其心不小”
    解玉文士闻言略带讥嘲的一笑,“咱们这位首辅相公贪财是不假,但心里够清楚,跟封禅泼天般的功劳比起来,钱算个什么阿物?他绝不会因小失大。更关键的是他从心底里就瞧不上商贾,王元宝在他面前碰壁还少了?此路注定是走不通的”
    话是实情但听在白胖中年耳中却着实不好听,因就有些闷闷的,解玉文士见状伸手过去拍了拍,“算了,别想他了。但把眼前的事儿做好,这次若能搏个勋位回来,你的身份自然也就不同了,到时就算当街碰上他张燕公,见礼也不过一揖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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