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
    永寿长公主冷冷地扫了亭中众人一眼。
    所有人会意,站起身来,沿着台阶恭谨退下,只留个一位心腹马嬷嬷。
    待人都散了,长公主的身子往后一靠,几乎把所有的劲儿都压在了引枕上头,看着天上忽明忽暗的星子。
    马嬷嬷走到她身边,轻声宽慰道:“长公主,齐美人是奴婢带大的,看着是柔顺,实则刚强,严刑拷打也不可能撬开她的嘴。”
    长公主笑了声,不置可否。
    马嬷嬷又道:“她不说,皇上要疑心的人多了去了,比起惠王、安王、诚王,您是长公主,能让他质疑什么?”
    天子皇权,皇上从兄弟中杀出夺得皇位,最忌讳的自然也是兄弟。
    长公主缓缓道:“他疑心我向着朱钰。”
    毕竟,沈皇太后还在的时候,俞皇后是她跟前最听话的一个偶人。
    沈氏想往东,俞皇后不敢往西。
    “没有母后,轮得到她当皇后吗?”永寿长公主嗤了声,“论俞家的家底,比恩荣伯府还不如呢。”
    马嬷嬷道:“皇上疑心您想着四殿下,那不是正好吗?他越是猜忌,对这几个儿子的关系越是紧张,对您也就越有利。”
    “他心虚,他肯定心虚!”长公主冷笑,“我只是烦,好好的布局,全给毁了。”
    城防图倒是无所谓些。
    守备的调度年年有些许变化,只靠那图纸,远不能够行事。
    何况,离她能够出手的时机,也还远着。
    弄那么一份刻本,还照着多印了一些,原就不是要对京城做什么,而是挑拨、陷害。
    是的。
    要让皇上对谁起疑,一份图纸就能引出一段故事了,根本不用赔上密道!
    这么庞大的密道,挖了多少年了?
    一朝全毁,且毁得毫无价值。
    之后,他们也很难在京城的地底下做文章了。
    密道曝光之后,为免朱晟把他们拖下水,长公主让齐美人动手。
    原想着,朱晟死了,冯婕妤能老实一些,她和俞氏再大的心结与矛盾,也不得不审时度势。
    自己儿子没了,她拦不住恩荣伯府对俞氏投诚,只能上船。
    可这两人永远不可能齐心,早晚会拆伙。
    先合,再分,长公主就能从中得益。
    思及此处,长公主的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去朱晟府里抓猫,亏他们想得出来!
    皇上今儿还给那猫封了个官?
    什么乱七八糟的!”
    马嬷嬷道:“依奴婢看,应是哪里走漏了消息。
    那只黑猫,听说是从庄子里抱来养的,在乡下地方长大,性情野,以前怕是没少抓耗子,能打架不稀奇。
    可畜生毕竟是畜生,不可能回回听话。”
    长公主颔首:“也是,人都不听话,何况是猫呢?”
    朱晟但凡听话些,别横生事端,等将来事成之后,她可以让朱晟活得安安稳稳。
    偏偏,不听话!
    永寿长公主咬牙道:“让我知道是哪个傻子教唆了朱晟,我废了他!”
    一切的源头,都是朱晟想杀霍以暄,还没杀成,甚至把惠康伯府牵扯其中。
    惠康伯是她往后的计划里,极其重要的一环,是她成事断不能少的棋子,结果,差点让朱晟废了。
    万一失去了一颗能有大用场的棋子,她跟朱晟没完!
    哦,是了。
    朱晟已经完了。
    马嬷嬷劝道:“人算总不及天算。
    皇太后娘娘以前总这么说,再好的准备,也比不上变故。
    皇上当初想得多美,一石数鸟,结果还不是出了岔子?
    以至于,他不得不跟娘娘低头,乖乖照娘娘的意思做事。”
    长公主听了,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一些:“所以我说,霍以骁和温家那丫头,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马嬷嬷颔首。
    不知道也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早。
    一如平西侯府。
    假山下,一位少女抬着头,望了眼山顶亭子。
    提着灯笼的丫鬟问守在台阶下的嬷嬷:“长公主还在顶上?”
    嬷嬷道:“在的。夜深了,路不好走,郡主还是不要上山了。”
    少女瞪了嬷嬷一眼。
    她正是永寿长公主的女儿,皖阳郡主。
    嬷嬷陪着笑,却是没有让路的意思。
    皖阳郡主骂了声“刁奴”,带着丫鬟离开。
    又过了一刻钟,永寿长公主才从假山上下来。
    马嬷嬷问:“不久前看到了灯笼光,谁来过了?”
    “郡主来过了,让奴婢给劝回去了。”
    马嬷嬷看向长公主,见她没有什么表示,便扶着她回房了。
    之后的几天,吴公公审齐美人,也是铆足了劲儿。
    霍以骁说的那法子听着骇人,但审问死士,要的就是骇人。
    否则,光靠严刑拷打,根本别想问出一个字来。
    吴公公叫了个手上有些能耐的,掰开齐美人的嘴,不让她有机会咬舌,然后,直接拔了一颗门牙下来。
    齐美人痛得几乎昏厥过去。
    吴公公把布条又给她塞回口里,道:“全拔光就太狠了些,只一颗让你感受感受,自己想想明白。”
    说完,吴公公擦了擦手,不管齐美人了。
    “还是您厉害。”小内侍恭维道。
    吴公公摆了摆手:“这把年纪了,原是不想做这些损阴节的事儿,想替下辈子攒点福气,可不做不成呐,还是得动手。”
    一面往御书房走,吴公公一面想,四公子还是年轻了些。
    吓唬人,得一点一点来,让她记得疼。
    全拔光了,没得疼了,就不怕了。
    希望那齐美人识时务,他也不想明天再让人拔一颗。
    齐美人抗了三天,痛不死,也饿不死,却足以让人绝望。
    她用手,在地上划了三横。
    吴公公问:“三殿下?”
    齐美人点头。
    吴公公自然不信她。
    齐美人最后写了个“诚”字。
    御书房里,皇上皱着眉头问:“她说是诚王?”
    吴公公颔首。
    “诚王这些年看着老实,多使些人查他,”皇上眯了眯眼睛,“朕听太医说,晟儿对声音有反应,他听得见,只是不会说?你告诉冯氏,朕准她去看晟儿。”
    翌日,冯婕妤终于见到了朱晟。
    朱晟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一直没有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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