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静的夜里,敲门的声音很是明显。
    青珠从里间出来,轻声问着:“是谁呀?”
    “青珠姐姐,”温宴答道,“我寻祖母,有事儿要说。”
    青珠听出是温宴的声音,便回去禀了一声,待桂老夫人点头,这才引了温宴进来。
    内室里,桂老夫人坐在床边,正在泡脚。
    水桶里冒着热气,还有浓郁的药味。
    老夫人素来讲究这些,连泡脚的方子都是依着四季、身体状况来调整的。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桂老夫人眯着眼,眉宇之间透着几分倦意。
    她作息极有规矩。
    都说老年人觉少,但她很少失眠,一到点儿就差不多要睡了。
    温宴既来了,便是打定了主意说:“有一事,我得赶紧让您知道。”
    桂老夫人挑眉。
    从情感上,她不喜欢温宴,但从利益上,温宴就是她的掌上明珠。
    温宴做事向来有想法,能让她大晚上的过来,必定是要事。
    桂老夫人打起精神来:“你说。”
    “是大哥和皖阳郡主的事情……”
    温宴思路清晰,说了皖阳郡主这几日的行踪,又说她已经接近了温辞。
    “我刚听大哥的描述,他似是有些犹豫迟疑,”温宴道,“我觉得这事儿不妥。”
    桂老夫人抿着唇,按了按眉心。
    皖阳郡主……
    那是郡主娘娘。
    从身份上就不一般。
    “宴姐儿是认为郡主不怀好意?”桂老夫人问。
    温宴颔首:“我与她打过很多交道,她喜欢的可不是大哥这一种的。”
    桂老夫人轻笑了声。
    她这把岁数了,所谓的喜欢不喜欢,看得比年轻人明白。
    真论起喜欢来,哪有什么这一种那一种的,遇着之前说得再天花乱坠,等遇上了那人,所有的条条框框就全推翻了。
    再者,许是母女天性,当娘的喜欢温子谅,做女儿的就瞧上了温辞。
    当年永寿长公主为了让温子谅做驸马,什么条件都敢开,若是温辞能搭上这条船……
    桂老夫人的视线落在了温宴身上,心里直擂鼓。
    她看到的不是温宴,而是温宴身后的霍以骁,是霍家、霍太妃。
    她深吸了一口气。
    错了!
    险些就想错了!
    一条船能上,两条船那是会翻的!
    温宴以前曾经说过,因着朝堂、后宫的那些关系,皇上与沈皇太后的关系并不算融洽,霍太妃和沈家就不是一个路子的。
    这时候讲究什么鸡蛋不放在一个篮子里,让温宴走霍家路子,温辞走沈家路子……
    怕是鸡飞蛋打,全完蛋!
    桂老夫人问道:“你了解郡主,你以为她想做什么?”
    温宴笑了笑。
    论作戏的修养,桂老夫人是一等一的有本事。
    她心里想的,一般都不会流露在面上。
    可兴许是今晚困顿了,温宴敏锐地从桂老夫人的神色里看出了她的心路。
    老夫人是心动了,只是又忍下了。
    自家祖母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温宴便道:“若能有个郡主嫂嫂,对我们定安侯府是极大的助力,别说祖母您心动,我也心动。
    今儿要是别人家的郡主,我与人唱一两个月的手帕交,也得把人哄得开开心心,与大哥情投意合。
    可惜,那是皖阳郡主。
    永寿长公主的女儿,她能真心待大哥?
    她若是时不时跟您说些与父亲有关的陈年旧事,长公主又来说什么当年没有成为您的儿媳妇,现如今这样那样,您都得笑眯眯听着。”
    桂老夫人:“……”
    她一个字都不想听。
    错过的不可怕,错过的“好事”天天在耳边转,那才是糟心里的糟心。
    她怕费尽力气养出来的长命百岁,被活生生气没了。
    那她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不是白瞎了吗?
    温宴知道老夫人听进去了,又道:“我若是皖阳郡主……”
    那能做的事儿多着呢。
    她能洋洋洒洒写一篇布局文章给桂老夫人过目。
    佯装真心实意,实则无情无义,传扬开去,那就是温辞自不量力追着皖阳郡主跑;
    要么就哄着温辞,让他与亲人们生嫌隙;
    或是让温辞沉迷玩乐,不再刻苦读书。
    “骑马打猎也就算了,她还极喜欢斗鸡斗蛐蛐,是将军坊里的熟客,这得亏是不在临安城,否则能夜夜在西子湖上吃花酒,比公子们还潇洒,”温宴道,“您想想,先帝迁都为的是什么?我们定安侯府又是因为什么败的?真让郡主把哥哥引去斗鸡斗蛐蛐,您还健在,侯府匾额指不定就被撤了。”
    青珠正伺候桂老夫人泡脚,听的是背后直冒汗。
    三姑娘就是三姑娘,全府上下,最敢说的就是她了。
    当着老夫人的面说撤匾额……
    啧!
    老夫人怕是气都顺不了了。
    她悄悄抬眼打量桂老夫人,果不其然,老夫人的眸光晦暗。
    只是下一瞬,青珠就愣怔了。
    桂老夫人反常的,笑了起来。
    这是气极反笑?
    青珠缩了缩脖子,不敢再看了。
    事实上,桂老夫人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愉悦。
    撤匾额固然难听,但温宴这一番口述,太让她高兴了。
    看看,这就是聪明人!
    能猜测皖阳郡主的心思,不正是因为,宴姐儿就是个会算计、会挖坑、能掀起风浪的人吗?
    也是,没这点掌握人心的本事,怎么能让四公子护着捧着呢?
    作为府里唯二的聪明人,桂老夫人觉得,她操透了心。
    “宴姐儿,”桂老夫人不疾不徐道,“你明白,可辞哥儿未必明白,我会让你叔父与他交代两句,但……”
    难得的,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了嫌弃。
    儿子、孙子,她都嫌弃!
    温家的这几个男人,呵!
    看人不见得有多少敏锐,却是一个接一个的情种。
    温子谅说拒了长公主就拒了,说要娶夏氏就娶了,仗着天南海北,主意比天大,她都劝不到;
    温子览的心全扑在安氏身上,安氏出身普通,见识也一般,在老夫人眼里,就是上不得台面;
    温子甫就别说了,那颗脑袋瓜子,比他媳妇儿还不如呢!
    三个儿子,长处是有,这短处……
    温辞要是随了他那个“二愣子”爹,指不定被郡主给骗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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