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汗涔涔的。
    他也不知道,那自罪书怎么就凭空消失了。
    除非是看守的人出了岔子。
    可一个大活人进书房又出来,若都看不到,这得有多瞎啊。
    书生没有办法给永寿长公主一个满意的答案,他只能垂着头请罪。
    永寿长公主眉头紧蹙。
    事出突然,她昨儿又是匆忙回京,又教训了皖阳了一通,后又当机立断、弃车保帅,一连串的动作下来,着实疲惫不堪。
    原以为狄察自尽就能把这事情暂时画个句点,却没有想到,又出了这种岔子。
    她按了按疲惫的眉心,想要缓解脑中一阵一阵的钝钝痛意。
    池嬷嬷见状,赶紧替她按压起来,又轻声道:“奴婢让厨房备一些天麻汤。”
    “没用,”长公主道,“母后在的时候,也受头痛困扰,天麻汤喝了不少,也没有成效。要不是这头痛病,母后的身体也不至于扛不住……”
    这是他们这一支的顽疾了。
    不止是沈皇太后,永寿长公主的两位胞兄亦有这个毛病。
    虽然英年早逝是有其他病情,但头痛也确实让他们很难受。
    池嬷嬷道:“太医说,得放松些,莫要生气、着急。”
    永寿长公主哼了一声。
    她怎么能不生气?
    她被皖阳差点就气得厥过去了。
    她又怎么能不着急?
    没了自罪书,狄察自尽就变味了。
    永寿长公主很是了解皇上的性情,皇上会如何解读狄察的死,她一猜就能猜出来。
    逼狄察死,本来是为了不让他在牢中吐露出对沈家不利的事情。
    可失了自罪书,适得其反!
    偏偏,她连自罪书是怎么消失的,都毫无头绪!
    罢了。
    东西已经没有了,这会儿在纠结,也不可能去御书房里自白一番。
    只能是咽下这口黄连,自认棋差一招。
    永寿长公主眼皮子都没有抬,与那书生道:“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你去查查狄家人去哪儿了。”
    书生忙应下,退了出去,才又长松了一口气。
    这一桩事情,的确是他没有办好。
    不止是自罪书,还有狄家人。
    他看狄察上吊上得那么干脆,就放松了警惕,没想到那家伙给家里人留了其他路子……
    一天出入京城的马车多着呢。
    离开了城门,天南海北,谁知道往哪里跑了。
    要找,还真不容易。
    狄家人若是不进其他城池,不过关口,只沿着路跑,最后寻个有熟人的庄子落脚,连路引都不需要。
    啧。
    书生在心里骂着。
    他原想着,柒大人被抓,自己就能顶替柒大人的位子,在长公主身边更上一层……
    都怪狄察,死都不肯死得叫人安心。
    是了,今日去狄府查验的是温子甫,会不会是他“监守自盗”,偷走了自罪书?
    若真落在了温子甫手里,怕是已经被他烧了,再也寻不到了。
    事实上,那份自罪书,好好地收在桂老夫人床头的匣子里。
    没有人会想得到,那个信封被黑檀儿带走,更不会有人想到,温宴会交给桂老夫人保管。
    自罪书,在合适的时候,就会产生合适的作用。
    在狄察自尽的当天,它消失,对温宴最为有利。
    可也许有朝一日,这份东西出现,又能为温宴带来收益。
    若真的烧了、毁了,待需要它时,就遗憾了。
    而放在桂老夫人跟前,能确保自罪书的安全,精明如老夫人,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出岔子的。
    桂老夫人从木炕上起身,趿着鞋子走回床边,亲手把自罪书锁进了床头。
    “放在祖母这儿,你只管放一百个心,”桂老夫人又坐了回来,对温宴道,“现在,宴姐儿来给祖母解释解释,这狄侍郎自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文书又是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因着是说要紧事儿,青珠她们都被打发出去了,只黄嬷嬷守着中屋。
    桂老夫人甚至连窗户都阖了大半,压着声儿和温宴交流。
    前世那些纠葛,温宴自不能与桂老夫人说。
    她准备了一套说辞:“那狄侍郎背后靠的是沈家、尤其是永寿长公主,若不是平西侯府出事,这位子也轮不到他。
    皖阳郡主算计大哥,我们不能光吃亏,四公子去御书房告状,告的是沈家对皇子不利。
    二殿下中毒本就是一比糊涂账,十之八九与沈家脱不了干系,干脆这一次一块甩过去。
    皇上盛怒,昨儿在大朝会上喝斥狄侍郎,让他自罪,这是杀鸡儆猴。
    我琢磨着,以长公主的脾气,狄侍郎凶多吉少,就让黑檀儿去了狄府。
    果不其然,狄察留下这封自罪书后自尽,又安排家人出京。
    黑檀儿取了自罪书回来,皇上见不过自罪书,会越发怀疑长公主……”
    桂老夫人从头听下来,当即就明白了其中的逻辑。
    她上下打量着温宴。
    宴姐儿这孩子,岁数不大,办法一套又一套的。
    这事情办得漂亮呀。
    桂老夫人突然就想起了黄嬷嬷,还在临安时,黄嬷嬷那挖坑拔高追打、一气呵成,让顺平伯府叫苦不迭。
    宴姐儿学到了精髓。
    就皖阳郡主算计温辞那手段,一看就是年轻人的“小打小闹”,欠斟酌,根本没有沈家和长公主的影子在其中,但温宴愣是给搭着梯子给串上了。
    长公主与郡主母女之间必有矛盾,皇上对长公主起了疑心,狄察这个沈家棋子被拔起,明明是断尾求生、却没有求到,这之后,那些靠着沈家的官员必定会起些波澜念头……
    那天温宴说要“传福气”,桂老夫人着实思考了一番,想这福气得怎么传。
    是了,只传给皖阳郡主,那传得太小了。
    就该跟现在这样,传他个五福临门!
    至于沈家那儿……
    皇上对沈家在官场上的枝繁叶茂本就不满,温宴此举顺应皇上心意,那就不会出错。
    噗通、噗通!
    桂老夫人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沉沉而有力。
    她这把年纪,竟然还会有这么激动的时候,这可真不容易。
    她太喜欢自己胸口里的这个声音了。
    这说明,她这么多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她对以后充满了信心。
    每一天的脚踏实地、以及对将来的殷切期盼,就是她的长寿之道。
    哎呀,今儿实在太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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