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在书案上敲了两下,皇上没有说话,只示意吴公公说下去。
    吴公公斟酌着用词,道:“皇上,小的厚颜给自个儿脸上贴点金。
    前回,小的就说过,四公子这个年纪,正是和父母最拧巴的时候,他身边也确实少了个能知冷知热的人。
    若是成了亲,恩爱美满,性子就自然沉稳了,再添一麟儿,做了父亲,也就能懂您的心意了。
    如今看来,小的当时说的这几句,还是挺在理的。
    您看,虽说是还没有将温姑娘娶进门,但四公子心里存着这么一个人,这性情是眼看着平缓多了。
    这要是一年前,四公子上嘴皮子碰下嘴皮,您不舍得罚他去外头跪着,您都消不了气。”
    皇上抿了一口茶。
    他知道先前的霍以骁是个什么脾气。
    光听吴公公这么几句话,皇上就感觉气血上涌,头晕眼花。
    就是这样了。
    一张嘴,能气得人仰倒。
    可要说这全是温宴的功劳……
    不尽然。
    别看吴公公说着好话,他自己也知道,这其实是睁眼说瞎话。
    先前四公子的脾气吧,往前几年还好些,随着岁数增长,到了吴公公口中少年人最不好管、最拧巴的年纪,那就跟把利刃似的,越磨越锋利,一不留神就是一手血。
    但是,这事儿有个条件。
    四公子是把好刃,以及,磨刀石给劲儿、逮着机会就唰啦唰啦。
    二殿下就是那块磨刀石。
    这两人搁在一块,火星子落油桶,要么不炸,一旦炸了,一地狼藉。
    真就是“平起平坐”的两兄弟干架,当爹的都得管一管,若正好还不是一个娘生的,这个管的过程都得蹿火。
    何况,四公子还是那么个上不上、下不下的身份。
    出了状况,皇上不可能不管,又不好管,到最后,麻烦只多不少,怨气只增不减。
    四公子在御书房里,可不就是一开口就腊月寒风?
    如今,二殿下动弹不得了。
    四公子不用应付二殿下时不时的挑衅,皇上也不用处理两个儿子间的纷争,这关系,可不就缓和了。
    吴公公心如明镜,出口的话里却不能提及二殿下,只一味地、拐着玩儿替温宴说好话。
    “皇上,一国之君亦有难处,您的为难,太妃娘娘知道、霍大人也知道,”吴公公道,“四公子还年轻,他明白却未必能全然体会,这事儿真急不来。
    小的再说句僭越的,您当年和先帝爷不也一样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嘛。
    先帝爷有先帝爷的主张,您有您的想法,您说服不了先帝爷,又只能低头的时候,您心里也不忿呐。
    可等您自己成了君王,看朝野臣民,您前几年还与小的说过,您有些理解先帝爷的意思了。
    您看,这就是个过程。
    依小的看,既然四公子早晚要娶温姑娘的,这六礼还是早些办起来。
    他心里高兴些,记着您的恩典……”
    皇上抬起眼皮子,睨了吴公公一眼,眼神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吴公公却心头一紧,当即闭嘴了。
    半晌,皇上才道:“你今儿个话挺多的。”
    吴公公垂着眼,叹道:“小的只是觉得,四公子很少有求到您跟前的时候,既然一桩事情已然不可能了,那么能依他心相的,还是依了他……”
    不可能的那一桩,是让四公子认他真正的母亲。
    回应吴公公的,是皇上的一声长叹,叹得疲惫极了。
    皇上抬手,按了按眉心,眼皮子垂着,挡住了他的双眸,将他所有的情绪都掩在了里头。
    吴公公看不到,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窥视皇上的内心。
    良久,皇上才开口,声音干涩喑哑:“依了他吧,你去趟常宁宫,和太妃娘娘说一声,至于年前还是年后,让礼部依着六礼的日子正常排,排到什么好日子就定什么日子,一切章程,请太妃娘娘掌着。”
    吴公公应了声,立刻退出去,又往常宁宫去。
    今日不容易,皇上原就心情不好,吴公公又说了那么多,好几次都是堪堪卡在作死的边缘。
    因此,到最后他有些话也真不敢再问了。
    比如说,这个让礼部来……
    臣子婚仪,礼部可是不管的,唯有皇子娶亲,那六礼安排,才是礼部的活。
    认祖归宗显然是谈崩了、搁置了,可婚仪还是礼部出马……
    这事儿呦!
    吴公公脑门也发胀,走到半途,脚下一踉跄,好在是稳住了,才没有摔着。
    啧啧啧!
    先前怎么没有想起来呢!
    第一轮六部观政结束之后,听说,三殿下与四公子会选礼部。
    难怪四公子忽然间来扯“掐头去尾”、“二十七个月”,敢情是要亲自参与礼部安排,自己盯着。
    四公子急着要娶媳妇儿,人就在礼部坐着,礼部上上下下,谁敢慢悠悠地拖到年后去?
    还不得在年前就把婚事给办了呀!
    可这婚事,怎么可能好办。
    规制到底卡在哪条线上,礼部的大人们有的头痛了。
    当然,他吴公公,到时候也一样夹在中间,上要揣摩皇上的心意,下要应付来摸底的礼部老大人。
    也难,也难!
    吴公公往常宁宫走的时候,霍以骁正端坐在霍太妃跟前。
    霍太妃一脸严肃,沉声道:“议程先走起来,我答应你,一年内走完,等三年一到,选个日子就完婚。这么算来,其实也就一年。你现在紧赶慢赶的,也就早上半年。你就非要这么赶?”
    霍以骁颔首。
    霍太妃瞪了他一眼:“怎的?让你多等半年,媳妇儿还长脚跑了不成?”
    “跑是跑不了,”霍以骁笑了笑,“她跑不了,但我担心我管不住自己的脚,总想找她。”
    霍太妃气笑了,一巴掌拍在霍以骁的胳膊上:“自个儿听听,这都什么话!”
    “真心话,”霍以骁道,“跟您才说真心话。”
    霍太妃道:“哦,那你在御书房里,又是胡言乱语了?”
    霍以骁轻咳了一声:“那倒没有,皇上那儿,我说的也都是实话。”
    霍太妃:“……”
    她不用细问都知道,不仅是实话,还全是狠话,肯定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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