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宁宫出宫,离得最近的是西宫门。
    霍以骁没有立刻去户部,而是顺道拐进了位于千步廊西侧的都察院。
    上上下下的,没人不认得他。
    小吏指了指里头,道:“霍大人后头训话,四公子,且先等等?”
    霍以骁应了声“好”。
    虽然,他挺好奇是哪个倒霉蛋撞到了霍怀定手里,大早上的就得挨顿骂,但他也不至于凑上去,别人也是要面子的。
    霍以骁也不进去坐,就站在都察院衙门里的梧桐下。
    这几日,一天比一天凉爽。
    树叶一半绿一半黄,除了老叶,还都坚挺在树枝上。
    正巧起了阵风,卷下来两片叶子,在空着打着旋落下来。
    霍以骁的视线跟着叶子,突然就想,以黑檀儿的玩性,应是会追着扑叶子。
    黑猫金叶,倒不失为一副好画。
    就像黑猫与大红鲤鱼一样,色彩对比鲜明,抓人眼球。
    反倒是黑猫与大黑马,差不多一个色儿,缺了点层次,得靠青草白云来衬一衬。
    也不知道黑檀儿怎么那么执着大黑马。
    大抵是那傻猫儿一根筋,它自己通体黑色,自视甚高,在它眼里,只要跟它一样是全黑的,就是好的、厉害的。
    想起黑檀儿,霍以骁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刚在常宁宫里的那番话,虽然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为了让太妃娘娘心疼他,也着实是卖惨了。
    霍以骁不太习惯卖惨。
    他这几年就没有这个“爱好”。
    他跟皇上顶着来、顶惯了,而在霍太妃跟前,会放软性子说话,但也绝对到不了“卖惨”的那一步。
    霍以骁从出身就是个差错。
    太妃娘娘怜他,大人的是是非非,不该让他这么个襁褓中的孩子来承担,是霍太妃给了他身份,让他以霍家子弟的身份长大。
    她提议皇上接他进宫,她安排了他在宫中的生活,她希望他与皇上父子之间能够缓和……
    所以,霍以骁以前从不在常宁宫里抱怨,他不愿意让霍太妃担心。
    不想让太妃娘娘觉得,她做了错误的选择。
    诚然,以如今的结果看,霍太妃的安排有不够妥当的地方,但人这一生,谁也无法事事运筹帷幄。
    太妃娘娘是盼着霍以骁好的,也是真心疼他。
    可今儿个,霍以骁只能卖一回惨了。
    因为真话说不得。
    他总不能说,他听温宴讲了一个梦,那梦太真了,前后十三年,所有的喜怒哀乐,温宴都历历在目。
    他亦梦到了一些场景,身处其中,体会到的滋味,可能还没有温宴的十分之一二。
    霍以骁也不知道,在之后的睡梦中,他还会梦见什么样的画面,又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若是温宴就在边上,他还能问一问她,而不是自己对着半亮不亮的天色,去琢磨那些交织的梦境。
    不过,能张口就卖出那样的惨来……
    霍以骁想,多多少少,他还是这么想的。
    眼瞅着这天会越来越冷,没有温宴热的那壶温酒,怪没意思的。
    等了会儿,霍怀定才从后头过来。
    他背着手,神色严肃,见了霍以骁,颇有些意外。
    霍以骁低声道:“我刚从宫里出来,与皇上和太妃娘娘提了议亲之事。”
    霍怀定挑了挑眉:“早是早了些,但时间宽裕些,也好。”
    “掐头去尾二十七个月,也不宽裕了。”霍以骁道。
    霍怀定的眼睛猛得瞪大了。
    什么?
    之前一点招呼不打,一来就来个狠的?
    这要是自己儿子,他能跳起来打。
    可显然,眼前这个,他打不了。
    而且,事儿怎么办,也轮不到他来指挥,他就是个明面上的先锋官,听吩咐的。
    “皇上和太妃娘娘怎么说?”霍怀定问。
    “太妃娘娘应了,皇上那儿若有迟疑,娘娘会劝,”霍以骁道,“之后六礼事宜,还要大伯父和大伯母多费心了。”
    霍怀定了然了。
    能说话的那两个都定了,他自然也不会唱反调,便道:“应当的、应当的。”
    霍以骁又道:“还有一事要麻烦大伯父。”
    霍怀定示意他开口。
    霍以骁道:“就先前汪大人的宅子,我想盘下来,做将来居所。那里大小合适,离霍家也近。”
    他说的这宅子,便是温宴梦里他们婚后住的地方。
    汪大人是霍怀定的好友,临安人,前几年告老回乡,只那宅子还留了老仆守着。
    依温宴的说法,三年后,汪家出了些银钱上的状况,卖宅卖地筹钱,霍怀定支持老友,直接就把宅子买下,避免了汪家因急售而被压价,到了霍以骁要成家时,霍怀定又把宅子给了他。
    霍怀定道:“汪大人离京时,也起过转手的心思,只是价格不合心意,干脆留下,让我替他候着,看看行情。”
    “价格高些也无妨,”霍以骁道,“只是急了些,转手后得再修缮整理。”
    霍怀定听他如此认真,不由笑道:“你先前也没有去过汪大人府上,怎么就对他那宅子那么喜欢了?行吧,你既喜欢,汪大人也要出手,我写信给他问一问。”
    霍以骁道了声谢。
    他没有去过,却是温宴梦里住过八年的家。
    从都察院出来,隔壁就是太常寺衙门。
    正是衙门办公时候,无论是衙内还是之间的通道上,官员小吏们都是一脸忙碌神色。
    远处角落,霍以骁看到了方启川和一个小吏,那两人正说着什么。
    若是其他人瞧见了,只当是太常寺卿在吩咐小吏做事,并不打眼,但霍以骁看出些味道来,方启川在那小吏跟前显得有些拘束。
    他扫了一眼,便扭头走了。
    回到户部,一进书房,朱桓便抬眼看他。
    这个时候才来,不得不说,霍以骁在御书房待的有些久。
    久到,以霍以骁这在皇上跟前硬怼的脾气,朱桓都怀疑他是罚跪完了。
    霍以骁道:“出御书房后,我又去了趟常宁宫,之后从都察院那儿绕回来。”
    朱桓很是意外,问:“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是,”霍以骁道,“请太妃娘娘和定安侯府提亲。”
    朱桓:“……”
    娶媳妇儿是要紧事儿不假。
    可这,是不是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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