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胡同里,正是热闹时候。
    今儿日头好,温辞几个也都不是畏寒的人,酒菜就没有摆在室内,而是在一进的院子里。
    乌嬷嬷准备了一桌子的好菜,酒都是温的。
    戴天帧好了病就忘了痛,握着酒盏,道:“怎么都初春了,还热酒呢?”
    霍以暄哈哈大笑:“还用说?肯定是以骁交代的,他自己现在回回喝热酒。”
    “他今天不在。”戴天帧抗议。
    霍以暄道:“可你喝的,是他媳妇儿备的酒,他会让我们糟蹋这些酒?”
    戴天帧:“……”
    算了。
    温的就温的吧。
    成家男子的想法,他一个单身汉弄不懂。
    毕竟是在家中,虽有前后院之隔,但这宅子到底不算大,他们自然也不会胡闹,以免吵着内院的女眷。
    温宴到的时候,已经酒过三巡。
    不过各个都没有放开了海饮,酒就是助兴,哪怕是酒量很一般的戴天帧,也就是脸了红了,没有醉。
    他们没有散席,而是你一言我一语地,猜着之后的殿试考题。
    杏榜提名并不是终点,霍以暄和戴天帧还要参加殿试。
    能不能真正结束考生生涯,得看殿试的发挥。
    温宴笑盈盈与众人打了招呼,抱着黑檀儿往内院去。
    她想,挺好的。
    每次都这么和和气气地吃酒,谁也不醉、谁也不上头,骁爷就不用担心霍以暄喝多了、再出什么意外了。
    进了内院,黑檀儿从温宴怀中跳下,直接跃上了水缸。
    温慧拉着温婧从屋子里出来,扑到温宴身上:“阿宴!你去了归德府,那儿什么样?”
    正屋的窗户开着,桂老夫人重重咳嗽了两声。
    温慧立刻放开了人,把温宴好好地送进了正屋:“晚点再说。”
    温宴应了声好。
    正屋里,正伺候老夫人的青珠冲温宴问了安。
    温宴笑着道:“祖母这是吹了风、嗓子不舒服?我给您把窗户关起来吧。”
    桂老夫人睨了她一眼,没有拒绝。
    青珠没有让温宴动手,麻溜儿地把前前后后的窗都关上,又退了出去。
    温宴在绣墩上坐下,道:“祖母会教人,青珠姐姐机灵了呢。”
    “总得有些长进,”桂老夫人道,“这点儿眼色都没有,老婆子迟早累死。”
    说着,桂老夫人撇了撇嘴。
    难得的情绪外放。
    温宴看懂了,这是老夫人在嫌弃至今没有长进的温子甫。
    既是关窗又关门,显然要说要紧事。
    桂老夫人打起精神来:“那封自罪书,效果不错。”
    “如您说的,时机合适,钝刀都能切下肉来。”温宴道。
    老夫人问:“听说是去宫里了,这么谨慎,是有什么消息?”
    温宴知道,桂老夫人最关系的是翻案之事。
    她先前粗粗与老夫人说过,只要证实了瑞雍七年、九年的增固有见不得光之处,就能把尤岑之死搬出来,从尤侍郎被灭口下手,抽丝剥茧,平西侯通敌就翻案有望。
    平西侯府没有通敌,那夏太傅和温子谅的奔走就没有错。
    夏太傅不是固执地相信女婿,温子谅也不是固执地要和岳家、连襟共进退,他们是对的。
    解开了束在温子谅身上的那道枷锁,不止是温章,温家二房、三房的路,都好走许多。
    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哪怕二房、三房不介意那些拖累,可谁不希望,证明自己的家人是清白的,是正义的呢?
    桂老夫人争这口气,年老的她最盼着的,一是翻案,二是霍以骁能认祖归宗。
    温宴很清楚老夫人的心思。
    认祖归宗大抵困难,但翻案,是眼下最有希望的。
    因此,温宴直接先说了这事儿:“霍大人下午出发去北境,三司另有官员往归德府,两处调查审问,一两月少不了,事关沈家,若不是证据确凿,皇上便是有心拔草除根,都不好动手。”
    这个道理,桂老夫人懂。
    温宴又道:“沈家那儿未必会老实等死,长公主已经去了一趟沈家了,他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尽量减少损失。”
    桂老夫人道:“就是个博弈。”
    “是,”温宴压低了声音,几乎是附耳与老夫人道,“有一事,我和骁爷没有想通,想听听祖母您的见解。”
    桂老夫人正色无比:“你说。”
    温宴道:“从别处得来的消息,长公主有个儿子……”
    桂老夫人的肩膀一僵。
    她一言不发地听温宴说完,也听了温宴所有的猜想与推断。
    六七岁,养在京外,瞒得死死的,宁可自己不见也不走漏风声。
    温宴说完,又坐了回去。
    桂老夫人好一会儿没有开口。
    温宴也没有催促,她知道,这事儿匪夷所思,落在谁的耳朵里都跟晴天霹雳一样,饶是桂老夫人见多识广,心思卓越,也得多花些时间理一理。
    桂老夫人甚至闭起了眼睛,一副凝神思考的模样。
    屋子里静悄悄的,外头好像有些动静,青珠和刘嬷嬷似是在说什么话,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只那个几个词,温宴听不清楚。
    桂老夫人仿佛也没有把那些声音搁在心上,她就是自顾自想。
    想了足足一刻钟。
    “宴姐儿,”桂老夫人睁开了眼睛,年纪大了,眼白有些浑浊,但眼珠却很亮,“你确定,那是长公主的儿子?”
    温宴愣了愣。
    桂老夫人继续道:“老婆子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但既然长公主瞒得那么隐秘,对方就能如此断定吗?
    发现的时候,三四岁,养在京外。
    有人亲眼看到了孩子,可有谁,是亲眼看到长公主大了肚子,又从肚子里落下来了那个男孩儿?
    若是没有人亲眼见过,你确定,那真是长公主的儿子?
    宴姐儿,你先入为主了。”
    温宴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思路,是她不曾想过的。
    以桂老夫人的说法,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只是,”温宴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唇,“祖母,若不是长公主的儿子,她为什么要这么养着?她没想认这个儿子,她交给谁养不是养?还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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