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着往常,若有官员因病等缺席朝会,空出来的列席位置,自有后头的人顶上。
    可今儿,皇子与伴读们的位置,只站了霍以骁。
    原本列在他们身后的人,没有往前站。
    再往后,有官员不解,轻声催促前头:“怎的不再向前些?”
    前头答也不答,只在心里念叨了一声“单纯厚道”。
    既然前头不挪,后头的也上不去,各个按着原本的位置站着。
    皇上到了。
    朝臣们纷纷恭谨行礼。
    明黄色的身影穿过大殿中央,直直走向龙椅。
    有臣子敏锐些,察觉到皇上今日格外严肃。
    转念一想,倒也不稀奇。
    昨儿三殿下出事,大殿下禁足,皇上是君亦是父,如此状况,又怎么可能开怀?
    朝会上,各方折子上奏,说的是朝廷近日要紧事宜。
    许是估摸了皇上情绪,倒也没有哪个官员出来胡搅蛮缠,各衙门领各自事情,一切都行云流水般定下来。
    之后,本该是“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了。
    可皇上并没有起身,吴公公也没有宣。
    静了片刻,皇上的声音才在殿中响起。
    “朕这几天,常常想起皇子妃。”皇上道。
    底下众人,除了金太师和赵太保,其余人皆是一愣。
    霍以骁抬起眼帘,看了皇上一眼,又垂下眼。
    一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在想这“皇子妃”,到底是何方神圣。
    肯定不是俞氏。
    皇上若说俞氏,定是用“皇后”一词。
    有老大人知晓旧事,脑袋一转,想到了皇上还是皇子之时,曾有一元妃。
    龙虎将军郁铮的孙女郁氏。
    已经故去二十多年了。
    不是皇上提起来,很少有人会从记忆深处,把这一位翻出来了。
    那位走得早,偏手握兵权的娘家战死沙场、走得更早,男丁死在边疆,将军夫人和两个儿媳扛不住噩耗,先后离世,这家业就彻底败了。
    皇上续娶了俞氏。
    随着年月,往事尘封。
    姓氏又是如此相像,渐渐的,很少有人再提,皇后是续弦了。
    除了从当年走过来的老臣,能想起那一位的,确实不多。
    皇上亦没有在人前提及过那一位。
    今日,是头一次提。
    在大殿下和三殿下祸起萧墙的时候,皇上忽然提起来,不得不让人多想。
    陈正翰偷偷睨了霍以骁一眼。
    他并不知晓霍以骁的生母身份,只听四公子说过,想名正言顺的拜生母、只怕是不可能。
    那么,现在的状况,莫不是皇上和四公子想出来的两全之计?
    拜嫡母是应有的礼数,不算添一个不相干的母亲,记在嫡母名下,也能模糊四公子生母的身份……
    陈正翰揣度着皇上的想法,琢磨着这也是无奈之举了。
    把四公子推出来,推到最高的位置上,让其他皇子该歇就歇。
    否则这萧墙之祸,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
    这么猜想的,并不是陈正翰一人,毕竟,这是最符合各方利益的做法了。
    而那些对旧事云里雾里的,一时之间跟不上思路,只能面面相觑。
    皇上又道:“众卿恐怕也有不少、忘了朕原先还有一位皇子妃的吧?
    不怪你们,是朕从不挂在嘴上。
    朕也没有追封她。
    并非是朕忘了结发之情,不顾早亡的妻子,而是,朕不能提她。
    朕忌惮沈家,忌惮太深了。
    如今,沈家已是过去,朕想,朕该追封她,她是朕的元后,是朕的发妻。”
    事关沈家,底下众臣,不管与沈家关系如何,这会儿替沈家说话定然是寻死之举,大骂沈家好像也没那个必要,又不能什么意见都不表,思来想去,还是从礼数着手。
    “既是原皇子妃,自当追封。”
    “那位贵人满门忠烈,我辈万分敬佩。”
    “该寻个好日子,追封那位为皇后。”
    皇上听底下附和了一会儿,道:“朕为何忌惮?因为她并非如以往宣布的那般因病而亡,她死于难产、死于沈家的迫害!”
    此话一出,底下众人像是一下子被定了身一般。
    声音在金銮殿里消失了,静悄悄的,下一瞬,砸落进水面的石子才终于溅开了水花,一片哗然。
    难产、迫害!
    这等用词,叫人如何不心惊、如何不胆颤?
    “当年,”皇上咳嗽了两声,待底下重新静下来,他才往下说道,“当年,皇子妃因家人战死而悲痛小产,身子一直不好,朕不放心朕的皇子府邸,让她去梅庄静养,以便加强戒备。
    再后来,皇子妃有孕,怕大人孩子都保不住,不得不假死,以避沈家眼目。
    十分之不幸,假死没有全然瞒过沈家,沈家起疑,一路寻找皇子妃踪影。
    各位还记得吗?
    那年南方大水,皇子妃就在江陵安胎。
    追兵寻到了那儿,皇子妃受惊,在朕的亲随的护送下逃出了城,在一破庙里临盆产下麟儿,出血而亡。
    若无追兵,她正常生产,身边有稳婆有大夫,有完备的药材,兴许、兴许她能挺过来……
    如若没有野心勃勃的沈家,皇子妃没有颠沛流离,在京城、在宫里、在太医的看顾下养胎,也许根本不会难产!
    朕的亲随和追兵搏杀三天三夜,才没有让他们把消息送到沈家耳朵里。
    如此,朕才保住了儿子。
    众卿,朕如何不慌?如何不怕?如何不忌惮?
    皇子妃已然仙逝,但朕,得让她拼死生下来的儿子活下去!”
    一番话抑扬顿挫,皇上之心境,在这番话里,一展无遗。
    沉闷又悲痛。
    这种情绪萦绕在大殿之内,让听得人都跟着揪心。
    有臣子打着眼神官司。
    真、还是假?
    八成是真的。
    以皇上的性子,不至于编造这么一个假故事。
    这段过去,明明应当是沈家的罪行之一,但在皇上处置沈家之时,提都没有提。
    可见,在确保那个儿子能安全之前,皇上绝不会吐露半点风声。
    事实证明,谨慎是必须的。
    沈家虽亡,后来不还有那唐云翳与永寿长公主的联手吗?
    彼时死的是四殿下。
    若当时就坦言了旧事,那位皇子妃诞下的殿下,还能活吗?
    那位殿下啊……
    等等!
    那位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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