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临把佛珠放下。
    他很少动怒,并非是脾气好,而是面相如此。
    嘴角天生上翘,慈眉善目,如此长相,连置气都不明显。
    眼底里,怒意一闪而过,仅那么一瞬,沈临又恢复了平静。
    他摇了摇头:“不怪你,我也没有想到,这还能牵扯到郡主。”
    简直太让人意外了。
    行事皆有基本章程,万变不离其宗。
    为了让朱桓和霍以骁的重心从兵部挪开,不止唐云翳在推算办法,沈临也想了很多。
    温辞舞弊的传言来得突然,不晓得是哪处抛出来的,能用就用,用不了就撤,免得被个毒枕头给闷死。
    昨日想好了不参与,今儿一早又添火星子。
    衙门里没有弄清楚放火的来龙去脉,沈临一样不知道行事之人如此胡乱作为是为那般,结果……
    结果定安侯府那两祖孙,直接给按了个印。
    还是在顺天府门口,当着考生的面,嘴巴一张,盖到了郡主头上。
    这算什么章程?
    这几日事端,郡主连跟头发丝都没有出现,这也能盖上去?
    “按说不是郡主,”唐云翳沉思,道,“郡主虽然行事乖张,但这一年,长公主使人看着她,她没有机会。”
    沈临道:“那你能在皇上那儿证明,不是郡主做的?”
    唐云翳:“……”
    证明不了。
    皇上就等着逮沈家的小辫子,怎么会放过这等机会。
    哪怕,沈家这儿,根本管不着皖阳郡主,但最后倒霉的,肯定还是沈家。
    难道他们还去顺天府,把姓褚的提出大牢审问,逼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如此僭越行事,头一个笑醒的,就是御书房里的那位。
    “那您的意思是,这个亏必须吃?”唐云翳问。
    “我不怕吃亏,起起伏伏的,经历多了就习惯了,”沈临说到这儿顿了顿,“郡主不是个肯吃亏的,尤其是这莫须有的罪名,她不会忍。越闹,事儿越大,我管不了她,你赶紧给长公主递信,请她速速回京,来得迟了,麻烦更多。”
    唐云翳应下,退了出去。
    沈临盘着腿,静静坐了好一阵。
    竟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二回了。
    上一次,皖阳弄出来事端,他们还没有搞明白事情,皇上就把狄察废了。
    这一次,如出一辙,没有给他们留半点儿细想的时间……
    定安侯府,温家……
    这是看郡主好“欺负”,占了一回便宜,又来第二回!
    顺天府衙门里,温宴站在廊下,不远处,曹氏提着裙子,跟着小吏急匆匆过来,脸上满是担忧与不安。
    “怎么就晕过去了?”曹氏人还没到,就与温宴喊话,“我就说不能让老夫人出门!”
    温宴上前去:“祖母就是郁结不发,憋着的。哪怕不出门,在屋子里静养着,这口气不散,一样好不起来。”
    曹氏往里头看了眼。
    陈大夫正看诊。
    这个时候,曹氏原该眼眶一红,掉两颗泪珠子。
    可她实在不精通哭戏,眼泪下不来,只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温子甫闻声出来,见了曹氏神情,微微一怔。
    妻子向来体面,出门在外,从来都是笑脸迎人。
    哪怕以前遇上顺平伯府那么糟心的事儿,把他们温家的脸面往地上踩还吐两口唾沫的,曹氏都没有输过阵仗,笑也好、气也好,总归是高抬着下巴,把钉子都戳回去。
    一家子去上香,遇上真刀真血,老夫人和安氏重伤,他赶到之前,曹氏在李三揭与那么多官差衙役跟前,也支撑住了。
    在外头难受地要哭出来,这还是第一次。
    偏又坚持体面,不愿意哭,才会是这幅模样……
    温子甫心疼老母亲,亦心疼妻子,一时间悲从中来。
    “是我不孝!”温子甫叹道,“母亲本该安享晚年,却为了我和辞哥儿操心……”
    上次说去撞贡院,今儿是豁出去诰命不要也要说说明白,温子甫一想起来,心如刀割!
    他的母亲多惜命、多看重侯府匾额啊,结果却……
    “是我们当儿孙的不争气,”温子甫双手掩面,“若我们争气些,也不用她老人家……”
    曹氏本哭不出来,被温子甫一招,眼眶倏地红了。
    难吗?
    都难。
    没有拿戏本子的温子甫难,拿了戏本子的她们一样难。
    要不是被人欺到头上了,她们何必唱这样的戏?
    温辞在宝安苑里搏得满堂彩,曹氏高兴,可原本,她的儿子无需用这样的法子去证明自己的才华。
    小蝠胡同的险情是按着计划进行了,可若是一切太平,谁愿意布这种局?
    真当那四大桶菜油不要钱的吗?
    哪怕不是从她曹氏的口袋里掏出来的,但勤俭持家之人,最见不得无端浪费!
    越想越是难过,曹氏的眼泪终是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温宴掏出帕子给她擦眼泪。
    对面廊下,经过的官吏们看在眼中,没有上前惊扰。
    待走远了,才与身边人叹息一声。
    “怎么就招惹上了长公主和郡主……”
    “你是后生不知道,我进衙门早,见过年轻时候的温子谅,才华横溢、一表人才,我姑娘现在三五不时说赵太保家的公子是京城第一公子,哎,搁在二十年前,他比不了温子谅。”
    “难怪侯夫人这么悲痛,那般出色的长子不在了,次子和长孙又连翻被算计……”
    兵部衙门里。
    朱桓一直打量霍以骁。
    霍以骁注意到了,转头问他:“殿下?”
    朱桓有些迟疑。
    他想问,这一切真的都是皖阳弄出来的?他还是更倾向于先前讨论过的朱茂的朱钰。
    话到嘴边,此处自然说不得,只好改了口。
    “听说侯夫人在顺天府外昏倒了,你不去看看?”
    霍以骁道:“公务要紧,下衙后再去。”
    袁疾从茶盏后露出半张脸,小心翼翼地看着霍以骁,恨不能立刻就说,公务比不了亲人要紧!
    可他不敢。
    他这会儿也犯嘀咕。
    沈家那儿,唐公子给想的转移三殿下与四公子重心的法子,就是让郡主掺和进来?
    不应该啊……
    正琢磨着,袁疾察觉到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转头一看,是黄卜庆。
    黄侍郎正笑眯眯看着他。
    袁疾冷汗直冒。
    黄卜庆前回怎么说的?
    让他别步了狄察的后尘。
    狄察的死,不就是因为皖阳郡主去动了温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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