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夏的天气像是小儿的喜怒,暴雨说来也便来了,豆大的雨珠砸在院子里的泥土地上,很快就淤出几个泥洼。
    幸汝南坐在堂屋择着豆角,抬眼看了看外头的大雨,心中有些烦躁,大姐说今日会回来的,怎么都过了晌午了,还不见人影。
    此时,里屋跑出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孩子,浑身脏兮兮的,鼻涕像两条毛毛虫挂在脸上,只差分毫,便要落入嘴巴里,只见他一吸溜,两条鼻涕都进了鼻子里。
    “三丫头,我要尿尿。”
    幸汝南瞧了他一眼,漠然道:“你要叫我三姐。”
    “呸!”明明是五六岁的小孩子,却将乡下村妇的做派学了个十成十,庚哥儿得意洋洋的瞧着她,料定她不敢怎么样,“我就叫你三丫头,不服你告诉奶奶去,看她打不打你吧!”
    幸汝南微微眯了眯眼眸,不吭声了,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只有九岁、芦苇一样瘦弱的身体,到底还是软了语气:“庚哥儿,我也不比你大多少,没办法帮你把尿,你再忍忍……”
    “我不,我不要,我憋不住了,你不帮我,我就尿裤子里了!”向来有求必应的庚哥儿顿时撒泼打滚起来。
    幸汝南有些头疼,正要开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高喝,“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你家大姑娘叫人打死了!”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冲院门。
    幸汝南神色一怔,手中的豆角掉在了地上,被正在撒泼打滚的庚哥儿踩了满脚,又是一阵不依不饶的吵闹。
    可是她已经无暇管这些了,顾不得外头的大雨,冲出了院门,拽着报信的婶子,一个劲的问:“你刚刚说什么,我大姐怎么了?你说我家大姐怎么了?”
    钱婶子被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抓住了衣角,心中不耐烦,定睛一看却是老幸家的三丫头,连忙道:“你老子娘呢?你大姐叫人打死了,她婆家叫我过来报信呢!”
    她的话音刚落,天下便陡然炸响一声惊雷,将两人都吓了一跳。
    “我大姐被人打死了?”幸汝南疯了一样的抓着钱婶子的衣袖不让她走,眼睛通红,像是冲了血一样,“谁干的?我姐夫?”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钱婶子也懒得跟她纠缠,一把扯过自己的衣袖就往院子里走,言罢,便一把推开了她。
    幸汝南一个没站稳,摔在了地上,额头碰到垒院墙的石头,当即见了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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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大雨吵得宋钰一阵心烦,随手将手里的书扔在了一旁。
    小厮观言坐在廊下打瞌睡,闷热的天气早叫他额间细汗密布,可他竟也不觉得,睡得依旧香甜,宋钰一把拉开房门,瞧见观言睡得正香,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一脚飞了过去。
    观言当即便滚了出去,哎呦哎呦的直叫唤。
    “好你个狗东西,少爷我被拘着出不了门,你倒是在这儿睡得昏天黑地。”宋钰冷着脸,连靴子一脚踩在了廊下积水上都没有察觉。
    观言见状,连忙屁颠颠的上前将他的右脚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擦了擦才又放下:“少爷,老爷交代过了,你今天哪儿都不能去……”他的话音未落,便被宋钰不耐烦的打断了,“屁话,你是他小厮还是我小厮。”
    宋钰言罢,斜了他一眼,片刻,又鬼鬼祟祟的凑到观言身边勾肩搭背,压低了声音问:“我爹呢?”
    观言欲言又止:“徐大掌柜过来了,听说是庄子上的桑户出了事,老爷便赶过去了。”
    宋钰一听,眼珠子咕噜噜一转:“这么说,我爹去庄子上了?”还不待观言回答,他便一把推开观言,顺着长廊就往外走。
    观言着急忙慌的跟了上去:“少爷,你这是要去哪儿啊!老爷要是知道你偷跑出去,肯定会打我板子的。”
    宋钰随手拨开他往自己身边凑的脑袋,满不在乎的道:“我跟我娘说一声,顺便要点钱,这怎么能是偷跑出去呢!”
    “可、可是……”
    “你怕什么?”宋钰胳膊一揽,将观言的脑袋夹在了自己的腋窝,“我爹去庄子上,没个三五日回不来,再说了,他就算知道了,大不了你的板子,我帮你受了。”讲到这里,他还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他打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那厢,秦氏正午歇起身,丫鬟帮她挽着发髻。
    “幸哥儿怎么样了?”秦氏按了按依旧有些发涨的太阳穴。
    一旁的厉嬷嬷正要说话,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声,秦氏蹙了蹙眉,还不待她开口,只见一个青衫少年大步流星的闯了进来,秦氏一瞧,正是她刚才念叨的人,幸哥儿。
    “哥儿怎么来了?”厉嬷嬷道。
    宋钰一脸媚笑,蹲在秦氏身前,小意切切的给她捶着腿:“娘,我的好娘亲,您累了吧,儿子给您捶捶腿。”
    秦氏无奈的拨开他的手:“你爹叫你今日好好读书,你怎么跑我这里来了?”
    “娘,我今儿和何家二郎有约,早在十天前就定好了的,要我做东,我总不好失信于人吧?”宋钰谄媚的拉着秦氏的手,左摇右晃。
    “你爹叫你读书,你浑忘了?”秦氏叹了口气,“他回来要考你,你拿什么应对?”
    “娘,我爹去庄子上没个三五日回不来,我只今天出去,赶明儿我肯定好好读书!”宋钰眼见秦氏有心软的意思,立马拍着胸脯保证。
    秦氏柳眉微蹙,也不言语。
    宋钰低了低头,不甘愿的说:“再说了,我也不是那读书的料!那满篇的之乎者也,我看着就头大,反正我们宋家家大业大,吃几辈子都够了,我就不明白我爹干嘛非叫我考学,有这功夫还不如分两间铺子给我管!”
    他的话,像是戳中了秦氏心底的最深处,良久,她终于沉沉一叹息,对一旁的厉嬷嬷道:“取点银钱来给他。”
    “是。”
    宋钰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一把抱住了秦氏撒娇:“我的好娘亲,还是你对我最好。”
    秦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就算不好读书,也做做样子给你爹看,十日里有一半在书房,你爹就心满意足了。”
    正说着,厉嬷嬷取了一袋银子递了过来,宋钰一把抓过钱袋子,笑嘻嘻的道了声谢,便像出圈的猪崽儿,撒了欢的跑了,厉嬷嬷见状,着急的跟在后头,高声喊道:“外头雨大,叫观言打个大点的伞,别叫哥儿淋到了。”
    回去后,厉嬷嬷忍不住道:“哥儿哪里不是读书的料,七岁的县案首,全天下又能找出几个来?偏他不好学,都叫那些狐朋狗友带坏了……”
    “行了,以后这话不要再提了。”秦氏蹙眉,声音中透着冷意。
    那边,宋钰撒欢带着观言去了秦月坊,何治星早带着三五成群的公子哥们在画舫等候了,见到他来,一个个都说要罚酒三杯,宋钰也是来者不拒,刚到画舫不过一刻,却已是酩酊大醉。
    何治星笑眯眯的摇着折扇:“宋兄可是不知,秦月坊前几日刚来了一个姑娘,名唤沉璧,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啊,我前两日来了几次,都被她挡了回去,不知道以宋兄的面子,能不能请动她这尊大佛?”
    他的话音落下,周围几个公子哥都纷纷应和。
    “是啊,我们可比不得宋兄,沉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那宫里娘娘身上穿戴的锦缎,可都是宋兄家里供应的。”
    “宋兄面子比我们大,我们也想借着宋兄的光,看看沉璧姑娘。”
    周围此起彼伏的应和声,天花乱坠的吹捧,让宋钰早就昏了头,当即答应,一定要让众人见到沉璧。
    秦月坊的妈妈听到后,有些为难的道:“沉璧现在有客,实在是抽不开身,莫不然,诸位叫旁的姑娘也是一样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何治星打断了:“我们几个过来,沉璧姑娘推脱不见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宋公子来,也不见,你可知宋公子家里是做什么的?”
    宋钰也来了脾气,一把扫掉了自己面前的杯盏,脸涨得通红,酒气熏天:“去,把沉璧叫来,不就是钱吗?多少爷都出的起!”
    “不是银子的事儿……”妈妈愈发的为难了。
    “一百两!”
    “这……”
    “五百两!”
    周围起哄的声音愈来愈大了,宋钰也来劲了,梗着脖子竖起根手指:“一千两!”
    妈妈终于忍不住的哀叹:“哎呦,宋公子!真不是银子的事儿!”
    ……
    幸汝南醒来的时候,眼前的迷蒙散开,便对上数张神态各异的脸,她不由蹙了蹙眉,下意识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却见自己竟置身在一个画船之中。
    怎么,又穿了?
    此时,何治星连忙上前搀扶着她,却被她下意识的躲开了,何治星也不觉得尴尬,只是关切的道:“宋兄,没事吧?”
    宋兄?
    幸汝南眸光微闪,她不是穿到了一个叫幸三丫的小丫头身上吗?想到这里,她不由低眸打量了一下自己,只见自己身着青色长衫,锦缎做的,衣袖上还绣着竹纹,身材瘦削颀长,分明是少年姿态。
    这回,穿成了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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