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中午,小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
    王七麟撑着伞在雨中慢走。
    这是他第一次在雨中的县城散步。
    雨丝从天穹落下,像无数银线。依稀之间,天与地被串联了起来。
    一些燕鸟在雨幕中纷飞,娇小的身躯很快活,很自由。
    朦胧雾气笼罩住了县城,像给它盖上了一床厚实而蓬松的被子。
    青砖石板路,橙黄琉璃瓦。
    鼎盛楼门口,一大一小两只橘猫正懒洋洋的依偎在一起。
    猫怕水,它们在避雨。
    黑豆披着一张油纸在雨中飞奔,小小的身躯藏在大大的油纸下,幸亏这油纸是屎黄色,如果是白色就可怕了,这样子很像披麻戴孝。
    县城终归是县城,即使下雨,白天也是忙忙碌碌,时不时就有牛车马车驴车出现在路上。
    因为下雨,这些车子行驶的比往日更急,而雨天路滑,车子跑快了发现异常往往来不及停下。
    于是王七麟就把黑豆喊停了下来:“别跑了,小心撞到马车。你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很不容易,你要是出事她得多伤心?”
    黑豆停下来,然后过来试探的问道:“舅舅,我们去跳水坑吧?”
    王七麟说道:“你自己去跳就是,舅舅不跳。”
    黑豆摇头:“不行,豆自己跳会被娘打的,这样打、这样打!”
    他先抬起脚踢了两下子,又假装伸手抓住一个人的耳朵,提在手里往屁股位置甩巴掌。
    有妇女带着孩子经过,看到身穿玄衣的王七麟和对着空气又踹又打的黑豆后惊呆了,赶紧惶恐的抱起孩子离开。
    一阵夏风吹过,王七麟听见她的喃喃自语:“听天监还有这么小的驱邪师?”
    夏风不光吹来妇女的话,还吹来一阵香气。
    有穿着蓑衣的老汉推着个小车走来,车上一口小锅子里热气呼通呼通的往上冒,他一边走一边喊:“饺饵!饺饵!今天天不亮拌的馅,好吃的饺饵!”
    黑豆若无其事的对王七麟说道:“豆不馋,豆不爱吃,娘包的饺饵才好吃。”
    一边说他一边抹嘴,口水吞不下,顺着嘴角往外流。
    王七麟笑了,说道:“既然豆不爱吃,那咱就不买了。”
    黑豆低下头想了想,说道:“舅舅寿比南山,舅舅是齐天大圣!”
    王七麟哈哈大笑,他冲老汉招招手问道:“都有什么饺子?”
    饺饵就是饺子,但县城叫的文雅。
    “大人请了,老汉这里品类齐全,有久财饺、有勤财饺、有百财饺,肉多馅大、皮薄且软,饺子汤用的是猪大骨汤,汤汁鲜美,撒一把小香菜、就一瓣大蒜,嘿哟,这下雨天吃起来别提多美!”
    让老汉一说,黑豆那边口水更止不住了,他直接伸手捂住了嘴巴。
    县里吃东西也有讲究,一些食物取谐音,怎么好听怎么来。久财饺就是韭菜饺,而勤财饺是芹菜饺,百财饺则为白菜饺。
    王七麟问黑豆:“要哪个?”
    黑豆激动的说道:“不挑不选,全都要!”
    王七麟索性让老汉推着木车去驿所门口现包现下,然后出来一份水饺就送回去一份,正好做午饭了。
    黑豆端着水饺要往家里跑,王七麟指了指门房,黑豆又赶忙跑进去给金大爷放下。
    老门房呵呵笑,从腰上摘下个酒壶美滋滋的说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今中午跟着王大人沾光喽。”
    王七麟要了一份白菜水饺,一口一个吃的开心。
    八喵跟着混了一个,见此风水鱼又在水瓮里蹦跶起来:好呀,跑路的时候忘记我,开吃的时候也忘记我?
    它故意用尾巴使劲拍水,掀起水花跟海浪似的。
    王七麟吼道:“草鱼肉馅的,你也想尝尝?”
    风平浪静。
    下午终于云销雨霁,王七麟正指挥徐大搬梯子,有人忽然喊道:“谁把大人的被褥扔出来了?”
    两人快步走进院子里,看见自己的铺盖被扔在了地上。
    这些铺盖从门口散落,被子接褥子、褥子连床单,一条接一条,蜿蜿蜒蜒的通往邻近的一处厢房。
    徐大气的破口大骂:“透你娘,大爷刚换一条新床单,谁干的?谁干的!让大爷知道……”
    “鬼干的。”王七麟说道,“这还用问吗?”
    徐大要收拾被褥,他摇头道:“先别碰,先上屋顶。”
    屋顶是一张张齐整的木板拼凑而成,看不出是不是棺材板,不过板子全是朱红色。
    如果是棺材板的话,那屋子里的鬼就很邪了。
    吉祥县当地风俗中棺材有五色,原木色、黑色、白色、红色和金色。
    金色给皇家贵族使用,寻常人不能用;黑色给横死人使用,白色是未出阁少女和早夭少年使用,红色则分两种,一种是寻常红,给喜丧老人用,一种则是朱砂红,用来镇邪伏恶!
    徐大拆下一条木板看了看,点头道:“厚度跟棺材板一样。”
    王七麟皱眉道:“石周山在搞什么鬼?这样,你给我掠阵,趁着这会是白天,我进去试探一下。”
    屋子里鬼很邪,他将灵官冲厄符贴往屋檐下。
    符箓贴好他低头下梯子,然后看到地上出现一张符。
    灵官冲厄符。
    他捡起符箓抬头看,屋檐下空空如也。
    于是他又把符给贴了上去。
    没有风吹,灵官冲厄符自动落下。
    徐大倒吸一口凉气:“我透!这屋子太邪门了吧?七爷,要不你别去冒险了?”
    王七麟换成蜃炭镇秽符,同样,符纸贴不上去。
    他收起符箓拎起妖刀进屋,徐大拦住他为难的说道:“七爷,太冒险了。”
    王七麟指着地上的被褥道:“冒险也得去试试,必须除掉它,你看看这些被褥像什么?”
    徐大下意识的问:“像什么?”
    “像不像铺成一条路?从这屋子门口往厢房延续的路?”
    这鬼想要出来!想要去往厢房!
    徐大悚然。
    不寒而栗。
    “这鬼想要踩着被褥去厢房?它大白天的也能出来?那这是厉鬼啊!不过既然是厉鬼,为什么要踩着被褥才能出来?这不怪了吗?”
    王七麟捡起被褥,下面不是泥土地,而是一张张木板!
    被褥盖住了这些木板。
    王七麟去把收拾木屋的苏嫂子叫来,问道:“嫂子,这屋子除了有石周山的踪影还有没有别的异常?”
    苏嫂子是个干粗活的妇女,她畏惧的看了眼屋子迟疑的反问道:“别的异常?”
    王七麟直接说:“就像现在这样,地板莫名其妙出现在院子里,或者椅子桌子出现在屋子外。”
    “让您这么一说,椅子桌子有,它们有时候会出现在院子里,但我以为是谁把它们搬出来晒太阳。”苏嫂子嗫嚅着解释道,“大人您知道的,现在快梅雨天了,家具木制品啥的得经常见见日头去去潮气。”
    王七麟让她离开,然后对徐大说道:“明白了吗?这鬼想要出来,但不知道为何,它必须得附着在屋子里的东西上才能出门。”
    “以前它试过,把桌椅搬到院子里,可是会被人搬回去。这次它直接用了地板,拆地板来通往其他屋子,这是下定决心要出来了!”
    徐大问道:“那铺我们被褥是怎么回事?嫌踩着木板硌脚?”
    王七麟一边思索一边摇头:“不对,应该是以前它把桌椅之类搬出来过,但会被人发现又搬回去。于是这次它拆出来地板后,想用我们被褥盖住木板不为人所知。”
    徐大懵了:“被褥盖住地板?透它娘,这不是更明显了?”
    王七麟道:“我们知道这对人来说更明显了,鬼可不知道。”
    而且刚才苏嫂子跟他们说了,自从石周山伏法,她就把桌子里的衣物被褥全给收拾了出来,以防止发潮发霉。
    所以他猜测,石周山活着的时候有办法镇压这鬼,甚至就是他养的这鬼,所以鬼没法离开屋子。
    当石周山死了,这鬼就解放了,开始尝试着从屋子里逃脱出来。
    但这鬼或许不能碰泥土或者必须得借助屋子里的物品才能出来,于是它将屋子里的家具地板之类铺出来,并以为用被褥可以掩饰它的行为,但以前没有被褥,所以没这么做过。
    无论如何,他得尽快解决屋子里的鬼了。
    因为它现在急迫的想要逃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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