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嘉文顶着破了皮的唇来到公司。
    例行会议上,面对四面八方袭来的视线,面上看似巍然不动,沉稳如山,深邃莫测,淡然自若地接受各方打量,实则早就在心里把罪魁祸首鞭尸了一百遍。
    妈的,这个狗玩意儿!
    果然她的体面人生迟早要被那狗东西败光。
    会议即将结束,她收到了来自穆青的邀请,她愣了愣,想到嘴上的伤痕,只能婉拒了他的邀约,推说今晚要加班。
    男人也不介意,只说下次有空约。
    收到回复,她顿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好像自己正背着交往对象偷情,偷情对象还是自己的亲弟弟。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破事。
    她心中不舒服,把这种低气压表现在了脸上,走出会议室的时候,没有人敢上前搭话。直到走到休息处,身后才传来了一声呼唤。
    是王明光。
    她一手提着电脑,点了点头,静静地微笑,“William?”
    “是,今天想找你谈些事。”脸上挂着满脸笑意的男人指了指一旁的沙发,“坐,坐下来谈。”
    嘉文把电脑放在桌子上,坐直了身子,面带微笑。
    两人谈的是近段时间她的动作,嘉文心中只能感慨这人疑心病太重,什么事情都要掺一脚。
    于是干脆把所有关键问题都给打回去了。
    公司的业务情况是公开透明的,她没兴趣陪他玩这种无聊且低级的游戏。
    两人谈了一会儿,眼看话题即将聊到尽头,嘉文起身打算离开,就听到他说:“嘉文啊,我年长你一轮,很多时候都拿你当成晚辈看待,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希望你能跟我说说你的想法。”
    “您说。”
    “你年轻有为,能力不差,为什么偏偏屈居一个缩水那么大的部门呢?今后就没有其他打算?”
    “暂时没有其他打算。”
    男人打开折扇,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们中国有句古话,良禽择木而栖,另谋高就,并不是什么可耻的选择。”
    她简直不耐烦跟他打交道,两人都已经撕破脸皮了,这么明目张胆地把人赶走还真是闻所未闻。
    她微微地笑了,拿起电脑,昂首挺胸,抬起头看向落地窗外高朗明净的天空。
    “我们中国也有句古话,有志者事竟成,人活在这个世上,总是要有点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为了我的事业奋斗了那么久,所有的心血都投在里边了,我为什么要走?王明光,或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这种人无路可走。”
    男人脸上的笑容乍然消失,阴沉沉地盯着她看。
    嘉文看了看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还有工作要忙。”
    她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拍了拍头,微微侧身对他说:“对了,你的侄子,或许不能来接替我的位置了,总部的评估已出,他的能力不够。这个位置虽然卑微,但还是我来坐着比较稳妥些。你递交的请求已经被驳回。哦,不好意思,你现在应该还没有收到消息。王阳明,既然自甘堕落,选择成为一把刀子,就要有被舍弃的觉悟。”
    她撂下话,没有再看男人发青的脸色。
    他们曾是并肩作战的伙伴,她也曾对这个前辈抱有极大的敬仰,然而一切终究成了往事。
    人生就是不断分道扬镳的过程。
    嘉文挺起了胸膛,大步向前走去。
    临近年关,家里来信,今年大伯母家的小堂哥要在年前结婚,嘉文本来不想回去,只发个礼节性的红包恭贺新婚,哪知在下班之后接到了老人家的电话。
    电话里传出了年迈苍老的声音,曾经看不起女孩的老人殷勤地问她,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奶奶老了,希望能多看看你们。过年过节的,又恰逢喜事,能回来聚一聚也是好事。
    嘉文想起了前几年见到她时,她头上花白稀疏的头发,虽然小时候对她重男轻女的观念很愤恨,然而过了那么多年,那种愤懑已经平息了,她犯不着和一个从旧时代走过来的老人计较。
    面对她的期待,拒绝的话怎么也无法说出口。
    思索片刻,她终于承诺今年会回去。
    老人让她跟嘉泽说一声,她没有说,而是订了车票,独自踏上了回家的旅途。
    老家翻修了楼房,在她的记忆中,这块地上曾经有江南水乡的建筑,如今却变成了遍地洋楼的模样。
    虽然洋楼的设计更为合理科学,然而终究少了那么点独特的韵味,撑着纸伞,漫步在长而寂寥的雨巷的姑娘终于是不见了身影。
    拉着行李回到家,远远的就看见七大姑八大姨在楼下闲谈唠嗑。
    见到她回来,不少人纷纷围上来,拉着她话家常,终于还是奶奶察觉出了她的不自在,遣散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行人。
    “她刚回家,坐了那么久的车,应该也累着了,你们赶紧放她去休息。”本書來源于щ加щ加щ點N加2加q加q點c加ō加м(把加去掉吧點改成.)
    嘉文对老人露出感激的笑意,刚要把行李搬上去,就听到老人杵着拐杖站了起来,用苍老的声音大喊:“嘉泽,你姐回来了,赶紧出来帮她把行李搬上楼去!”
    她脸上的笑容顿住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里边出来,他没有穿西装西裤,而是换上了牛仔裤和羽绒服,搭配着运动鞋,一副寻常青年人的打扮。
    都说人靠衣装,这身寻常装扮穿在他身上,却硬生生被拉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他泰然自若地走到她面前,嘴角露出深深的笑意,抿出两个酒窝,眼睛亮晶晶的。
    “姐!你回来了。”
    她被他这声黏糊糊的“姐”给激到了,总觉得他看她的视线也黏糊糊的,像是某种阴冷滑腻的液体流过她全身。
    “我帮你把行李搬上去。”
    嘉文下意识躲开了他的手。
    老人家见他们俩僵持不下,把拐杖往地上杵了杵,说道:“还愣着做什么,帮你姐搬上去,生得人高马大的模样,却这样呆愣。”她嘴里这样说着,看着身高体壮的青年人,脸上却漾出了深深的皱褶。
    嘉泽自然而然地从她手里接过行李,老人家催促她赶紧上楼休息,她只得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上了楼。
    到了三楼,嘉文跟他说:“行李给我,我自己带上去。”
    男人稍稍侧身,跟她说:“都走到了这步,也差不了多远了,干脆走到底。我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做事情总要有始有终。做绝了才能知道出路在哪。”
    “不过是徒劳罢了,白忙活一场什么都没得到。”
    “是吗?那就走到底咯,这样才能见分晓。嘉文,我们的性格其实有相通的地方,你有没有发现这一点?”
    两人到了四楼,她没有允许他进入她的房间。
    “好了,拿来吧。你可以下去了。”
    男人一手撑着门框,像一座山一样,站在门外看她,“我帮了你,你难道不会说一句谢谢吗?”
    “我不需要你的帮忙。”
    “无论如何,我还是帮了。这是事实。”
    “那是你作践自己,我提醒你了,得不到回应,也怨不得别人。”
    嘉文说完这句话,就把门关上了。
    男人独自站在门口良久,许久之后才摇了摇头,神情深邃莫测。
    他抿唇微微一笑,慢慢下了楼。
    几天之后,是那位小堂哥的结婚日子。
    这一天刚好下了一场大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下来,不少孩子在外边玩雪仗。
    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锣鼓声和炮竹声,长长的迎亲队伍走了进来,玩雪的孩子们纷纷跑到门口,争先恐后嚷嚷着看新娘子。
    嘉泽抱起了其中最小的萝卜头,露出了灿烂的笑脸。
    “怎么样,现在看不看得到?”
    男孩破涕为笑,拍着手掌,咿咿呀呀地对迎亲队伍指手画脚。
    “新凉子,好康,好康!”
    嘉泽察觉到一些异样,微微侧过头,就看到嘉文正站在不远处的树枝下,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了一个头,双手放进羽绒服的口袋里,只静静地朝这边看,眼睛黑黝黝的,没有任何波动。
    正是黄昏,庭院外已经亮起了灯,他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那句诗: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灯火阑珊处,多么寂寥清冷的地方。
    他心头一热,几乎要为她孤独的处境落泪,连忙放下了怀中的小萝卜头,往她那边跑去。
    他怎么舍得让她落入这么寂寥的处境。
    “怎么不进去?这里多冷!”他问。
    “太吵了。”嘉文说着,视线越过了他身后,“他还在哭。”
    嘉泽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个小萝卜头淹没在了人群中,因为看不到新娘子,扁扁嘴放声大哭起来,看样子颇有些滑稽。
    “让他哭,哪有男人不落泪。”他轻轻哼了一声,从旁边摘下了几朵梅花,趁她不察插在她头上,“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男人嘛,都是要经过一番锤炼的。”他撇了撇嘴,不屑地冷哼,“小时候你对我那才叫狠,能放我在雪中哭几个小时都不眨眼,他现在这样子算什么……”
    嘉文:“……”
    那孩子被一个女人抱了起来,女人给他塞了一颗大白兔奶糖,瞬间他又破涕为笑了,搂着女人的脖子不肯撒手。
    “喏,你看,这不就是吗?要不是我离开,他还得不到奶糖吃。祸兮福之所倚。”
    嘉文:“……”
    她早就发现,其实他够贱的。
    嘴贱,性格也贱,有时候不说话,静静地站在那里,光看表情就觉得很贱,让人有摁起来捶一顿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她对他不好,所以产生了受虐倾向,所以……
    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不知为何,总觉得这种想法……很有道理。
    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
    莫非他真的是字母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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