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看济度今天从头到尾情绪都不高,到最后才露了点笑模样。博果尔在心中暗叹一声,问道:“还有别的吗?”
    “最近京中倒无大事发生,各府都还算太平。”阿楚辉心知肚明主子爷绝不是要听谁家纳了妾,谁家从扬州买了瘦马,但这样一说显得自己实在是没本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也就今日傍晚时分,安郡王府上一位庶福晋去了,产下的男婴撑了约摸两个时辰就咽气了,也没留住。”
    不管是谁的孩子,听到小生命死亡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博果尔愣了一下,从椅子上坐直了身子:“也就是刚发生的?”
    阿楚辉有些诧异他为何对这条消息这样在意,道:“是,奴才候在书房等您,安郡王府的眼线就传消息到了,不是什么难打听的事儿,所以刚出了就传过来了,跟您也就是前后脚的功夫。”
    他是忙活了这么多天实在累得上了,不想那么早回来跟阿楚辉说这些烦心事儿,在路上特意让车夫赶得慢了些,不然可以早一柱香功夫就能到的。
    博果尔闭了闭眼睛,他在宫门口是看到安郡王府的管家焦急地候着了,要是岳乐那时跟他们一块出来,得了信快马加鞭往回赶,说不定还能见孩子一面。
    ☆、大婚吉日
    托博果尔忠心谏言的福,福临在早朝时直言痛斥了地方官员虚报屯田数量,致使民不聊生之事,彻底否决了部分宗亲提出的利用扩大加派来填补国库空虚的主意。
    下一步行动的大方针确定了,具体细则还需要细细斟酌。福临这次撸起了袖子鼓足了劲儿打算干一次大发的,还特意去奉先殿给太宗皇太极上了一柱香。
    一应后续措施就轮不到博果尔插手了,福临把这项工作交给了八旗议政会,因管事的郑亲王卧病在床,就由安郡王岳乐暂时负责统领各宗亲。
    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郑亲王是没有精神抖擞爬起来的那一天了,福临这一次任命摆明了就是在指定下一任议政会首领大臣。
    临安排完一应事宜,第二天晚上宫宴看到安静地坐在太妃娜木钟身旁的博果尔,一时间倒有些愧疚了。
    总不能让弟弟白白忙活这么半年时间,自己还不让人家插手后续,福临想尽量弥补一些,想了想道:“博果尔,这次你回宫,已经成了朕的好臂膀,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就是!”
    他兴高采烈地夸下海口了,旁边的孝庄皇太后抬起眼来看向垂首不语的博果尔,满目慈祥疼爱:“皇帝还说呢,早晚的不好,偏要赶在这个时节,连娶侧福晋的大事都一拖再拖。”
    这明显是孝庄有话要说,福临也确实不知道要如何弥补自己的弟弟,心情大好之下也乐意顺从自己亲娘刷一刷天家母慈子爱的光环。他朝着孝庄的方向微微欠身,笑道:“都是儿臣的不是,那皇额娘的意思呢?”
    孝庄道:“博果尔为了皇帝的事儿才耽搁了婚事,依哀家看,倒不如皇上亲自为博果尔择定婚期,以表庆贺之意。”
    一般只有遇上国家大事才是由皇帝亲自圈定日子,像什么亲王郡王大婚,都是钦天鉴占卜凶吉后定下的。让福临亲自选日子给博果尔娶亲,确实算是挺大的荣宠了。
    不过荣宠归荣宠,都是亲兄弟,谁稀罕你选个日子啊,这都是拿来骗傻子的,就这么轻飘飘就要把这次的功劳抹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啊?
    孝庄毕竟是长辈,他可不能明着反驳。博果尔抿着唇低头不语装羞涩
    娜木钟笑道:“太后娘娘惯会开玩笑的,本来就是我的儿媳妇,不过是让她等了几个月,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再说了,不过是个侧福晋,难道就要由皇上选日子抬进门?”
    顿了顿,她用上挑的凤眼眼梢撩了一下孝庄,娜木钟抬起手帕来摁了摁嘴角有些冷的笑,指着福临道:“知道您和皇上都心疼博果尔,连他娶个侧福晋都惦念着,也该为其他宗亲子弟们考量,省得他们说皇上偏心呢。”
    福临本来觉得亲娘的主意挺不错的,也体现他们兄弟亲近,听了娜木钟的话也觉得有道理,就一个侧福晋,不值当什么,真这样看重她,日后自己弟弟真正大婚迎娶福晋时该怎么办呢?这样的脸面要给就得给嫡福晋才是。
    他其实听出来孝庄插嘴不是真的为了让他给博果尔选日子一一这主意确实不大妥当一一孝庄横插一脚其实是为了委婉地警告他,别什么都乱许出去,家事大可由他做主,但若博果尔提出的要求事关议政会云云,那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福临很不喜欢孝庄做自己的主,然而想想孝庄说得倒是也挺有道理的,弟弟才这么小,要是就许以高位,日后就不好压服他了。
    他想了想,打消了原本打算晋博果尔郡王位的念头,笑道:“既然太妃嫌侧福晋不够,那朕就指个好的嫡福晋给博果尔,您看可好?”
    好个屁,有本事一码归一码,我儿子立了功,你赏个老婆下来算什么破事儿?娜木钟老大不高兴,面上丝毫声色不露,笑道:“我家这小子啊,老是不让我省心,娶个媳妇看住他,倒也好。”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博果尔,“还不快向皇上谢恩?”
    博果尔倒是很干脆地站起来下跪谢恩,横竖福临都不可能给他升一升头上的帽子,指个他看得上的嫡福晋倒是也不赖。
    反正想想福临一旦跟董鄂氏勾搭上,是绝对不会想起来给他操心嫡福晋迎娶的事儿的,趁早定下来也了却一桩心事。
    连福临都被迫娶了科尔沁草原的皇后,这个年代清征服为了拉拢蒙古,宗亲们基本上都要迎娶蒙古福晋的,按博果尔的身份,他也是跑不掉的。
    上辈子他能娶董鄂氏,也是托了他拉下面子去跟福临求的福,这辈子福临都开口了,博果尔当然要在满族中选一个身份地位都不低的女孩儿,两人性格还得合得来才是。
    只是一时间他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也不是他该操心的。博果尔为难了一下,笑道:“还是烦请太后娘娘做主。”
    孝庄很满意福临的处理方法,就这样施以小恩,吊着博果尔才行。一条狗吃惯了同一个人给的骨头,自然就会认主,等博果尔真的认了福临这个主人,再施以厚恩拉拢人心才算是水到渠成。
    福临做得好,博果尔也做得不错,孝庄见下面娜木钟笑得有些发僵,很乐意看到老对头为了儿子不得不跟自己低头,痛快道:“你放心就好,哀家同你额娘好生商议着,有我们两个掌眼,给你选个你一定会满意的媳妇。”
    这事儿就这么定下了,一顿晚饭称得上是宾主尽欢,好不容易宴席散去,博果尔骑马带着两队侍卫护着自己额娘回府。
    母子两个避开人进入里屋,他当即就跪了下来,愧疚道:“都是儿子无能,累额娘受辱。”
    说受辱也算不上,早在福临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娜木钟就明白自己的头得向孝庄低下去了,这次也不过是口角上带出来一点,她能忍下去。
    她低不低头的无所谓,只要儿子不用给孝庄的儿子低一辈子的头就好,那她现在吃得苦都是甜的。娜木钟抬手搭在他的脑袋上,低声道:“额娘服一次软,能让你选个自己中意的媳妇,这生意倒是也不算亏,好孩子,快起来吧。”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养大了,当眼珠子疼,娜木钟想到前些日子博果尔话语中漏出来的意思,郑重道:“你想干什么,放开手去干,额娘绝不会给你拖后腿。你成了,额娘下半辈子都能享儿子福,你要是……额娘跟着你一块碰死去,决不让你孤零零一个人走。”
    博果尔被她一句话说得眼眶发热,郑重伏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方才站起身,迎着娜木钟灼亮的目光,咬着牙根道:“儿子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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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屯田一事轰轰烈烈展开,这算是他登基以来真正推行的第一项重大国策,福临每天早朝都乐得不行,连带着对底下的官员都宽松了不少。
    顶头上司高兴了,下面人也不是都跟着瞎乐的,安郡王岳乐领着议政会,自然得跟皇上看齐,每日都努力在福临面前刷忠君爱国的好印象。
    八旗议政会中不服福临的少有,看不上岳乐的就多了几倍,虽则岳乐是福临看好的接管议政会的最佳人选,备不住别人都看他不顺眼,不敢明面上闹起来,暗地里来点小别扭也是敢的。
    博果尔对此隐约有些耳闻,岳乐这段时间的日子并不好过。他对此一笑而过,压根就没放在心上。
    隔了小半月,就到了他正式迎娶董鄂氏的日子了,迎侧福晋比不得娶嫡福晋来得郑重,博果尔婉拒了福临要请给他三天假的好意,抽出半天的空就把事情给办了。
    他趁机请了交好的宗亲来喝酒,博果尔最近在朝堂上风头挺盛的,福临也摆明了要重用这个弟弟,来蹭酒喝的宗亲人数着实不少。
    八旗中上三旗归福临管,下五旗旗主中,镶蓝旗旗主是济度,实打实的铁哥们是一定要来捧场的,其余四旗旗主派门下奴才来送了重礼,倒都没有登门。
    这是自然的了,不过是一个侧福晋,能办到这样声势浩大,还是托了他此时还没有嫡福晋的福。要是下五旗旗主都来了,那就是在给他招祸了。
    博果尔挨桌敬酒,喝得着实不少,期间还有起哄叫新娘子出来见礼敬酒的,被济度一个大脑瓜子给抽走了。
    好不容易都把来贺的人送走了,他让丫鬟给娜木钟说一声自个儿没事儿,灌了醒酒汤,脚下跟踩了棉花似的,一步步来到喜房前。
    喜娘早在外面伸长了脖子候着了,误了吉时这位贝勒爷才一摇一晃地过来,凑近了就闻到满鼻子的酒气。
    她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连忙拉成了声音喊道:“金玉满堂,长命富贵——贝勒爷,您脚下悠着点。”
    这老奴才张着手站在门前,博果尔一把把她给推开了,推开门看了一眼。董鄂氏斜签着身子坐在喜榻上,一身接近正红的品红色,虽则拿喜帕盖着头,光看这聘聘袅袅的身形,也能看出是个美人。
    博果尔勾起唇角冷笑了一声,大踏步走了进去。
    ☆、拂袖而去
    董鄂氏从被鄂硕送上小轿,就一直在低着头默默流泪。她哭起来一向惹人心怜,只流泪不出声,加上有喜帕的遮盖,喜娘忙里忙外的愣是没有发现。
    一滴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砸在手背上,又一路滑到喜服上,晕开了一大片深色。她垂眸看着自己身上的品红色喜袍,隔着满眼的泪花还觉得刺眼难当。
    董鄂氏无数次设想过自己一身华裳,盛装出嫁的场景,但都跟今天的绝不相同。品红色,再像正红,也不是正红,被以侧福晋之礼抬进门,这辈子都要低人一头,为奴为婢。
    她等了几乎有一辈子那么长,才听到喜娘在外面唱祝词的声音。董鄂氏闭了闭眼睛,微微一翻手背,把上面残留的泪珠尽数擦在喜服上,她也不是那样不知机的人,既然已经嫁了,那也只好认命,她也是想好好经营过日子的女子,三从四德,该有的她一个都不会缺,只叹所托非良人。
    这位贝勒爷的脚步很重,对方一靠近就有浓重的酒味传来,董鄂氏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避了避身子,偏头侧开了身边喘着粗气的这个人。
    她自觉动作幅度不大,旁人却也都不是傻子,陪在博果尔身后进来的喜娘吓得脸稍发白,见贝勒爷不动声色似乎压根没有注意到侧福晋的失礼,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贝勒爷,该行合欢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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