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年气色未平地坐在椅子上,但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重,语气放缓了些:我知道。可是,爹娘,如果你们真是担心我,就让薇儿搬过来吧,薇儿在我身边,我觉得比什么都好。
    看到景年动了气,宁老爷也有些吓着了,深怕他气火过盛,一个万一又病倒在床上,眼下听他语气这么坚决,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的,这种情况下还装糊涂,连程跃自己都过意不去,见场面凝重,程跃安静地提道:不如,我就搬过去住吧。
    宁老爷和宁夫人眼巴巴地看他:这成吗?
    我自有分寸,请放心吧。
    程跃只能向他们保证。他的保证是有前提的,景年未满十八,连如何行房都不清楚,估计二人也就睡一张床上,所以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只要他平日再多注意一些,景年还是不会察觉他的真正性别。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早迫不及待的景年一回到景年轩就让仆役把程跃的所有东西从偏房搬到了主屋。
    记得,东西搬完后,这小屋的墙马上给拆掉,少爷我不想再见到它!
    任性的景年任性的吩咐让程跃苦笑一声,但也只是摇摇头,便作罢。
    这时候,离八十一天,还剩下三十六天。
    ◇
    同床共枕的第一个夜晚,迫不及待的景年自外头匆匆赶回屋里,只点着一根蜡烛的屋内光线黯淡,景年来到床边,看到了雕花床上背对自己躺下的身影,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觉得温暖。
    一回到宁府,头一件事是问妻子在做什么,丫鬟上前来回答已经睡下时,他有些诧异,师父不在,他因为牵挂无心习武,只匆匆挥两下就赶回来了,比往常回来的时间还要早得多,按说这个时辰,妻子应该还没睡下才对,他本来是想住一起的第一晚,两人能够好好相处多聊一些的。
    景年坐在床边,床外头整齐叠放着一床被子,妻子则盖着另一床被子侧身睡在里头,除了她一头在夜晚更显得乌黑的头发,景年看不见她的脸。
    为什么是一人盖一床被子?
    注意到这个,景年的眉头不禁拧起,心生不悦。
    但此刻妻子明显已经熟睡,景年根本不想吵她起来,于是走出屋外,挥手轻声叫来随侍左右的丫鬟,经过询问,才知道,这件事是妻子的意思,她说一向习惯一个人睡,现在两人睡一张床,她需要慢慢适应。
    景年一听是她的意思,便不再有话,只是走向另一侧的盥漱房,沐浴过后再回来休息。
    当屋门被丫鬟轻轻阖上时,一直假睡的程跃睁开双眼,于心底不由吁出一口气。
    程跃习惯晚睡,现在一点睡意都没有,很难睡下,会这么做,无非是为了逃避和景年一共睡下可能会遇上的种种尴尬和问题。
    过了一阵子,程跃还是没有睡着,但景年回来了,屋里并不只他一个人的脚步声,还有贴身丫鬟轻盈的步伐,这个脚步走到床边,景年在这时低声道:不用给我铺被了,我自己来。
    是。轻柔的一声回应,轻盈的脚步声退至一旁。随之而来的,是带着沐浴后清香的人轻轻揭开被子,躺在床的外侧。
    洛秋,你把帐帘下了,然后把灯熄掉就出去吧,今晚就不用再在外头侍候了。
    是。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后,眼前的光芒更为灰暗,再过片刻,整间屋里一阵漆黑,随后,关门声传来。
    程跃一直在装睡,但他感觉到身旁的人一直在小心地向自己靠近,然后一只手摸到自己垂在枕边的发丝上。
    薇儿。
    自言自语般细若无声的轻唤,若不是在寂静的黑夜,程跃一定听不到。
    那只手一直在自己发间抚摸,程跃不禁僵起身子,就怕他有进一步的行动,然而,这只手就是在那停留,一直到程跃忍不住睡下前,也还是停在那里。
    程跃醒来的时候,已经起床的景年正在让丫鬟给自己梳头更衣,这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在偏房睡的时候,程跃也是主屋一有动静就起来了,只不过现在他从偏房搬到了主屋睡。
    程跃醒了,但没有人知道,于是他继续装睡。他能感觉到更衣完毕后,景年坐在床边看了他一阵才终于离开。
    程跃能听到走出屋外的景年压低声音向丫鬟们吩咐:等会儿,你去挑几个伶俐的丫鬟过来侍候少夫人,她如果觉得合适,以后就留下专门侍候她,不行就再找。
    可是,少爷,这件事得请示老夫人。少夫人的大小事宜一向是由她负责安排的。
    你照做就是,娘那边我会去和她说。
    是。
    景年走了,程跃趁着这个机会赶紧起床把衣服换上,等到衣服穿好确认无误再把头发盘起用一根玉簪别好,接着才把门打开让丫鬟们送上漱洗用具。
    这是程跃在宁府住的期间不得不养成的习惯,这里分工明确,主人屋里从不放这些漱洗用具,都是丫鬟们早起侍候时一并送上的,要想漱洗只能吩咐她们送上。
    洗漱完了,程跃才像平日那样走到院里练练身手,但和平日有所不同的是,练没多久,程跃看到一向侍候景年的洛秋带着几个面生的丫鬟走进院里。
    程跃转念一想,便忆起了这是景年的吩咐。
    出了一身汗,程跃才停手收势走向廊口,对一直静候他的洛秋说道:我不用人侍候,你让她们回去吧。
    洛秋不卑不亢地答道:少夫人,这是少爷的吩咐,说一定要留几个人侍候您,若您不满意她们几个,我再换。
    我不是这个意思。
    程跃想再说些什么,但一看洛秋坚决的态度,便无奈作罢。
    程跃从来只当自己是宁府的客人,自然不会摆任何的主人架子,加上洛秋是景年的贴身丫头,她听景年的吩咐是自然的,程跃想了想,便不再为难她,而是打算等景年回来亲自同他说。
    于是早练的景年回来后,看到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妻子杜薇的衣冠仍然和平日一样,总是简单的盘起再别住,衣服还是那些套式,朴实的颜色,衣料上没有任何花纹,固然中秋过后天气微凉,但看她一身衣服严严实实裹住身体,在一旁的人都不禁为她觉得热。
    她此刻正坐在走廊的栏杆上,洛秋带着三个长相都不差的丫鬟恭恭谨谨地立于她面前。
    宁府财大气粗,给下人的薪津不低,发放的衣服质地比普通人家的衣料还要好,丫鬟们在一块时不时会有些攀比心态,每个人的头饰不算金贵,却个个别具特色,经过这么一对比,景年更觉得自己的妻子穿着真的是连下人都不如。
    景年见到妻子正微微露出苦恼的神色,脚步不由加快,向她走去。
    程跃的确有些苦恼,他原是叫洛秋先把人带下去,等景年回来了他会和他说,可洛秋偏不听,硬是留在原地等候吩咐,见他头发没弄好,还口口声声一板一眼地道:少夫人,请让奴婢为您梳发!書香門第
    程跃自然是不肯的,于是两队人马就这么僵持着,对方不肯离开,程跃自然不好先离开,就只得坐在栏杆上,等候景年归来。
    这时候听到脚步声,程跃抬头一看,见是景年,立刻起身,眼底不禁露出欣喜的光芒,让景年不禁从身体暖到心底,当即走到他身边,不假思索地握住他的手。
    怎么了,薇儿?
    程跃看向洛秋她们,压低对他说:你让洛秋把人带下去吧,我真不需要人侍候。
    说起这个,景年真是误会了自己的父母,宁夫人一开始的确有意找人来侍候宁家的大贵人程跃,但程跃拒绝了,然后又解释说有人在身旁常伴难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的真实性别,听他这么一说,宁夫人便作罢,只是叫自己的心腹丫鬟歆兰经常过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
    自然,程跃没有长住的意思也没有当自己是宁府客人甚至是主人的意思,所以总是不管歆兰问他缺什么要添些什么,他都是摇头拒绝,故尔,他的衣服总是那几件,也没有人来伺候他,才让景年产生误会。
    本来景年还以为是洛秋找来的人笨手笨脚惹恼了妻子,现在听她这么一说,心自然偏向洛秋她们那边。
    看见程跃脸上的坚决神色,景年转念一想,便挥挥手道:洛秋,你先把人带下去,再找几个人来,直到少夫人同意留下为止。
    是。
    景年!程跃不由动怒。
    景年连给他生气的时间都没有,又叫来几个丫鬟吩咐:你们几个,到前门去看看,我叫人运了一些绸缎回来,叫他们赶紧搬来给少夫人过目。
    说罢,转头对程跃笑嘻嘻地道:我回来前去了一趟家里最大的绸缎庄,叫人拉了一些布料回来,这是我几天前就找人准备的。全是当前最好的布料,花色也好,等会儿你看看,有哪些喜欢的,就拿去制几件衣裳,样式也改改,别老穿同样几件,丫鬟们都穿得比你好看。
    程跃想都没想,立刻摇头:景年,我不需要,你还是给娘送去吧,她老人家一定会开心……
    你放心,我也给娘送去了。当然,重点是在你这里,你衣服实在太少,昨天搬过来时我就发现了,真是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件!
    程跃还想说些什么,这时,刚刚被叫出去的丫鬟和几个仆役搬了好些布匹进来,景年让他们全搬进屋里。
    程跃原本还以为只是几匹布罢了,可等到丫鬟仆役们终于不搬了,那些搬进屋的布匹几堆成一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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