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爸,你快来,快来看宏兴怎么了。”
    小舅如同换了个人似的,头发立在脑袋上,眼睛瞪得大大,时不时一阵抽笑。“咯咯咯。”我似乎感觉到一双眼睛从窑洞窗户里往出看,顺着感觉看去,一张煞白的脸贴在窗口上,看不见黑眼珠的眼睛直直瞅向我。
    扑蹬!一屁股坐在地上。
    王老满把吹翻的火盆又重新摆好,嘴里嘀咕着,“见怪不怪,见怪不怪,我给你多烧点纸,你赶紧去吧。”
    又拽出一沓票子,颤抖的双手极力让自己冷静,可匣子火怎么也划不着。外婆见儿子中邪,神志不清,拼了老命来护着小舅,帮小舅掐人中。
    “宏兴,你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啊。”小舅舌头伸的很长,忽然上下颚合拢,牙齿死死的卡在舌头上。
    “不好了,宏兴咬舌头了。”
    情急之下,大舅脱了布鞋照着小舅的脸颊猛抽,这是民间最粗暴,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在中邪没有完全被控制前,用疼痛来惊醒当事人。
    可是两下抽过去,除了红肿的脸颊外,并未有半点好转。
    “开水,开水。”大妗子又提着一壶开水,“顺着嘴巴往下灌。”
    “你说啥?这样灌下去,不是把宏兴烧坏了。”
    “管不了那么多,灌,再不管,他把自己咬死了。”此刻的咬合程度,已经无法将手指从口中穿过,只能用更加暴力的方式令小舅惊醒。
    人都有求生本能,只有到生死攸关时,身体才会迸发出巨大能量,这股能量能够冲破一些束缚。
    可是,这次碰上大家伙。
    连续几次开水灌下,小舅连躲都没躲,大妗子实在下不去手,“这样下去,把人烫都烫死。”
    小舅的嘴巴已经起了泡,可并未有一丝意识上的好转。
    全部人都在抢救小舅,至于我被那张煞白的脸吓的坐在地上,没人来得及管我。
    那张脸并未消失,而是淡淡扬起嘴角,它似乎要亲眼看着小舅被折磨至死,而我的眼睛无论如何离不开窑洞的窗户。
    惊吓过度,小便顺着裤裆流了下来,正是因为这股暖流,让我从惊吓中摆脱出来。
    低头一看,自己撒在裤裆里。
    或许是因为年少刚刚获得的羞耻感,并没有像之前看到蛇一样放声大哭,而是看着湿哒哒的裤子,心里一阵难受,这要是被外婆知道一个人知道还好,可是院子里一大堆人,要是被他们都知道,还不得丢死人,赶紧想办法能够将这一切掩饰掉。
    唯一的办法就是假装上厕所。
    起身赶忙打开围着李子树的栅栏,靠在李子树前,脱掉裤子,故意将裤子脱的不是很深,就是为了找到理由掩饰自己撒在裤裆里的丑态。
    一阵臭味……
    从未像今天拉的屎这么臭。边拉屎边看向窑洞,那张脸消失不见。
    透过栅栏缝隙看见小舅哇的吐了一大口黄色东西,那东西的味道跟我拉的屎的味道一模一样。
    “宏兴醒了,宏兴你醒了。”外婆吓的半死,看见儿子醒了,自己一屁股瘫了下去。
    小舅堂堂一米八的大男人这个时候完全不顾个人形象,哭的一塌糊涂。
    边哭边说,“红霞,是红霞,红霞要咱屋人的命。”
    大舅大妗子似乎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事,而是将目光投下外婆。
    外婆匍匐到窑洞门口,“红霞,你非得要人命才罢休,你就要我死吧,宏兴是个娃娃,你就放过他吧,我老命一条,把所有罪孽都让我一个人背。”
    此刻的外婆也放声大哭。
    大舅大妗子待待的看着外婆,只有三外公轻轻过去,对着窑洞细声说道,“红霞,当年的确是你妈不好,可是你妈也不是故意要这样,你已经走了,就好好当当投胎,实在要人命才能咽下这口气,那你把你妈命拿走吧,但你不要忘记,她可是养过你的妈啊。”
    三外公说着也流下眼泪,坐在院子里的洗衣石板上。洗衣石板是从河里挖回来的一块大青石,足足可以躺下一个人。
    从怀中掏出烟杆,吧嗒吧嗒点燃,一缕青烟从飞上青天。
    “唉,红霞,你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你怪不得王家,要不是王家,恐怕当年你不是被你爸卖了,就是被你爸打死。那一年,你河南老家大旱,颗粒无收,你爸和你妈拖着你们兄妹四人从河南信阳一直走到咱陕西宝鸡,还没走到一半,你大哥就饿死在路上,后来你二哥实在饿的撑不住,就去吃狗尿苔,结果被毒死在坡上,你爸知道,要是这样拖家带口逃荒,都活不下去,偷偷在路上把你妈卖到三门峡,换了两包面和七块钱,这才把你俩兄妹活着带到咱良寨。”
    “我记得是60年,那天应该是早上刚吃了饭的样子,你爸带着你和你弟刚刚走到我门口,你还记得不,我出来问你是哪来的,你操着你河南腔给我说是河南信阳,顿时把我逗笑,可我上下一看你,你连遮羞的裤子都没有,是靠人家喜事用的红被面缠在身上,走路只能夹着走,步子不能迈的大,不然就溜了下来。我把你三妈的裤子给你拿了一条,虽然你穿着太大,裤腿在地上磨着,但最起码让你能遮羞,你是个懂事的娃娃,给我磕了个头。”
    “那个年代,可怜人太多,大家都穷,要说帮忙,实在是帮不过来,每天从门口路过的逃荒者要么是三两凑伙,要么是一大家子,可你那个头磕的一直让我心里不舒服,就给你一家三口分别端了点吃食。”
    “你爸当下就要把你卖给我家,多的不要,十五块钱,一袋子苞谷面。我家里就一个女子,还没成人就夭折,说实话还真想让你留下来,就准备和你三妈商量商量,我问你多大,你说你刚刚8岁,晚上就在牛房支了床,你们一家三人先过个夜。”
    “那天晚上,你爸因为你没人要,拿着牛房的鞭杆撵着打你,一鞭杆下去,你的左腿被打断,打那后你左脚落下残疾。我大哥,也就是你爸,来找我商量第二天去凤翔县卖立椽的事情,听见牛房里你哇哇大叫,一脚踹开门,制止你爸,将你带回家安顿下。”
    “你爸第二天说啥都要问我大哥要钱,说既然我大哥领了你,他就不管了,但得把钱给了,你可能不知道,你爸还说了,如果我大哥不肯要你,他就活生生把你打死在我大哥门口。我大哥一辈子心善,实在不想让你再遭罪,就和我伯伯商量,凑了九块钱和一袋子苞谷面给你爸,你爸带着你兄弟离开,再没见过人。”
    “你凭良心说,你在王家,王家人对你不好吗?年年给自己孩子扯什么布料就给你扯什么布料,给自己孩子纳什么鞋就给你纳什么鞋,你宗福哥是从甘肃逃荒来的,比你来的早了一年,都没有像对待你这样对待你宗福哥。”
    “69年,你初中毕业,正好16岁,我大哥一辈子不求人的人,求了自己的徒弟,邮电局局长赵发科,把你安顿在学校里当小学老师,可你呢?年还没过,你肚子大了,你让我大哥脸往那放,你让我大哥以后还咋活人。”
    “我大哥是啥人难道你不清楚,一辈子两袖清风,把名誉看的比自己命还重要,红书红梅以后的工作哪个不是自己找的,只要一提到走后门,我大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难道说我大哥当了一辈子邮电所的所长,手下门徒遍布各个机关,就给自己孩子找不到工作吗?对待自己的娃娃都不去求人走后门,可是对你,我大哥这辈子唯一破过的例,拖人给你走了后门,你好好想想吧。”
    “69年宏兴应该六七岁,这娃从小就是跟你处不来,我也知道,总是在大嫂跟前告你状,大嫂年轻时候脾气烈,把你没少打也是事实,这点我承认。我也知道,你肚子大了的事情,大嫂并没有发现,是宏兴发现后给我大嫂告的状,大嫂嫌丢人,把你关在窑洞里不让你出来,直到那一天发生了……唉……”三外公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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