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首一看,是用层层油纸包好的葱油饼,今夏感激叹道:“知我者也!”顾不得多说,她先解开油纸,连咬了几口,大嚼起来。
    “又没吃饭?”
    今夏瞥了他一眼,边嚼边答道:“小爷……忙……”
    “缺钱也不能不吃饭啊你!我听说你预支了这两月的月俸。”杨岳皱着眉头看她,“你到底得攒多少嫁妆才能嫁出去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他当年也是今夏的手下败将之一。
    葱油饼不大,今夏再接再厉咬几口,便吃光了。
    “别提了,这次不光是钱两的问题,比这还麻烦。”今夏用袖子抹抹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告诉他,“……看我娘的架势,这回的亲事她是志在必得。”
    话音刚落,杨岳就笑开了:“这是好事啊,哪家的倒霉孩子被你娘看上了?”
    今夏恼怒地瞪着他:“滚!”
    杨岳尽量忍住笑,温和道:“夏爷息怒,我不笑就是了,你说说,到底是哪家的倒霉……不不不,哪家有这么大福气?”
    今夏狠狠剜了他一眼,才道:“易家老三。”
    “易家……哦,我记得,是你弟弟的夫子吧。”杨岳点头赞叹道,“还是你娘想得长远,把你嫁过去,以后的束脩可就全都省了。”
    “何止啊,还有每年夏天的冰敬冬天的炭敬,逢年过节花样八门的礼,就全省了。”今夏补充道,“一年划拉下来,能省不少银子呢。”
    “这么好的事!你还不赶紧嫁了。”
    杨岳嘿嘿直笑,躲开今夏踹过来的两脚。
    “小爷我现在过得是憋屈了点,可好歹落个自在。易家那几个儿子,整日里满口只会‘之乎者也’,身子骨弱得风吹吹就倒了,我凭什么嫁过去给他家当牛做马。”今夏很是不忿,“真嫁过去还不得把我憋屈死!”
    “你冲我嚷嚷有什么用,跟你娘说去。”杨岳还是笑。
    “我娘就认钱,没钱怎么跟她说……唉,不提这些糟心事了!”今夏看着杨岳,忽然计上心头,“要不,我跟我娘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
    杨岳差点一头栽下河去。
    “我就委屈点,跟你凑合凑合过算了?”今夏思考地看着他。
    杨岳头摇地脖子都快抽筋了:“千万别,我高攀不起,你可不能这么委屈自己!真的!”
    今夏眯眼探究地盯着他。
    杨岳一脸肃穆,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显得真诚些。
    过了半晌,今夏才悠悠叹了口气:“是不行,你睡觉还打呼噜呢,谁受得了。”
    她怅然转过身,陡然发现身后不远不知何时站着一人,醒目的大红飞鱼蟒袍,腰束鸾带,配绣春刀……
    陆绎!
    ☆、第五章
    陆绎似乎没留意到他们,他手上端着一盖杯,赏着江景,慢条斯理地浮了浮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俊秀的面容半遮半隐。
    依着今夏的想法,横竖他没瞧见,自己也犯不上去见礼,偷偷溜开才是方便。没准陆绎还记得那晚新丰桥头的事,若是认出他们俩来,想起那二两银子,很难说对她会有什么好印象;心眼再小些,存心找她晦气也说不定。
    而杨岳迟疑一瞬,想着官阶大小尊卑有序,不可失礼,已忙上前一步施礼道:“六扇门杨岳,参见陆大人。”
    今夏来不及拽住他,只得也跟上施礼:“六扇门袁今夏,参见陆大人。”
    陆绎抬起眼帘,淡淡嗯了一声。
    这般近的距离,今夏瞧他面上并无异色,想是没认出来,便暗暗松了口气。
    “杨程万杨捕头何在?”陆绎问道。
    “我爹爹腿脚不便,正在舱内休息。”杨岳答道。
    陆绎手略一抬,向着船舱方向打了个手势,意思是让他带路,端着的茶碗顺手往旁边一递,正是今夏所在的方向。
    大概是他这动作着实过于顺手,自然而流畅,至于于今夏在脑子还未转过弯来的时候就已经自动自觉地接过茶碗,替他捧着。
    杨岳带着陆绎往杨程万歇息的船舱去。
    今夏在其后,木愣愣地看了眼手中茶碗,这才回过神来,为瞬间从捕快变成小厮的遭遇默了默,然后快步跟上,心中暗暗诧异:他为何不先去见刘相左,而是要先见杨头儿?
    行至杨程万船舱前,杨岳轻叩舱门,唤道:“爹,经历陆大人来了。”
    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我爹他年纪大了,耳朵也有点背,可能没听见……”杨岳忙向陆绎解释道,“陆大人千万别见怪,要不回头等他醒了,我再告诉他?”
    陆绎不答话,面如冰雕,静静地立在舱门前,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经历大人……”
    今夏担忧这位锦衣卫经历是故意想找杨程万的麻烦,也开口打圆场。她刚张口,舱门就吱嘎一声被打开,杨程万披衣立在门口:“经历大人,杨程万天残之人,还请恕礼数不周之罪。”
    “杨前辈客气。”陆绎的语气甚是温和。
    杨程万淡淡一笑,往里让去,将陆绎请进了船舱。
    杨岳和今夏两人当仁不让地跟进来。陆绎本已落座,正待与杨程万交谈,见他二人一左一右门神般杵在眼跟前,神情淡淡的,只是不说话。
    “你们俩,出去。”杨程万朝左右道。
    杨岳与今夏不敢违逆,乖乖出去,把舱门复关好。
    “杨前辈……”陆绎刚开口。
    “经历大人稍候片刻。”
    杨程万行至门口,一把拉开舱门,各自拿着皮制小听瓮贴在舱门上偷听的今夏和杨岳差点跌进来。将小听瓮尽数收缴,杨程万瞪了他们俩一眼:“天黑之前,关于这艘船,还有船上的人,我要你们都做到心中有数。”
    “爹……”
    “头儿……”
    两人同时哀号出声。
    “我随时抽查。”杨程万简要道,随之将门关上,转身朝陆绎笑道,“犬子徒儿顽劣,让您见笑了。”
    陆绎此时方才淡淡一笑:“家父曾经提过,当年在锦衣卫中,您的追踪术无人能及,堪称一绝,现下后继有人,也是件好事。”
    杨程万不置可否,只问道:“令尊身体可还好?”
    “还是老毛病,一累就易犯心口疼。”陆绎不动声色地察看杨程万,“我常劝他将养着,可他也听不进,闲下来常想起从前的许多事儿。家父多次提起过你,心里是很盼望你能回去帮他。”
    “多谢他还记挂着我这把老骨头。”杨程万淡淡笑着,疏离而客套。
    “家父让我带句话给您——”陆绎注视着他,“——死者已矣。”
    闻言,杨程万静静而坐,良久才缓缓道:“以前,我也认得一位从七品锦衣卫经历,官阶职位都与大人一样,他姓沈。”
    陆绎静默着,这位沈姓从七品锦衣卫经历,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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