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十分低调的牛车,沿着大路,缓缓行驶在开远门大街上。
    开远门是长安丝绸之路的起点,南侧是义宁坊,北侧是普宁坊,长安太学便在普宁坊中,汉代叫做“璧雍”,从西周时便是天子为了教育贵族子弟设立的大学,取四面有水,形如璧环为名。
    蓝采和手里握着账本,坐在牛车上,经过太学的时候,从帘子里朝外看了一眼。
    太学大门紧闭,门外贴着告示,还在休学中。
    天福叔坐在前头赶车,见状跟蓝采和闲聊两句。“这几日城外雨师坛要做法,征集了许多青壮男子举行祭祀,咱们今日去城外庄子里,怕是连夜赶不回来,反正太学里暂时没有课,少东家索性安心在城外庄子里躲一躲,让那姑娘找不着您,等事情过了再回来不迟。”
    蓝采和侧脸对着窗外,侧颜宛若玉雕。“不成,庄子里没有我的东西,别人的东西我不用。”
    天福叔早就想到了这一点,便道:“少东家您忘记啦,庄子里有专门为您做的被褥等物,都是我亲自弄的,不让别人沾手。”
    蓝采和道:“那也不成,那些东西久放容易生尘。”
    天福叔悄悄好笑着摇头。自家这少东家,长得好,头脑好,除了过于清淡冷漠以外,可以说样样都好,几乎就是一个完人了,神仙似的,但还有一个最大的毛病——有严重的洁癖,还是强迫性的。
    早晚都要沐浴,一天之中反复洗手无数遍,换洗的衣物绝不许别人触碰,屋子也不让别人踏入,永远打扫的一尘不染,不允许有一点脏乱差,还强迫别人都得跟他一样。
    铺子里的小伙计们有句玩笑话,说少东家有三宝:篮子、刷子、手帕子。
    篮子是蓝采和随身带的一个多层多宝盒,用竹篾子编织而成,这样就减轻了重量。多宝盒里装着他饮食喝茶的器皿,连筷子,碗碟都自带着。刷子也是特制的软毛刷,大大小小好几把,每一把所刷的东西都是固定的,还有一个专门用来刷手。手帕子就是手帕了,但一般人一次随身就带一块手帕,而蓝采和整整会带一盒手帕,只要用过一次就再不会用第二次了。而且他用过不要的东西,也绝不会乱丢,统一收回去焚烧掉。
    他太干净,也太爱干净,导致别人站在他身边都不太敢喘气,生怕自己一口浊气就把他给玷污了。
    天福叔转过头,冲牛车里道:“这样的话,少东家不怕回来再被那姑娘纠缠吗?”
    蓝采和从外面收回视线,手里拿着帕子,堵在口鼻前,淡然道:“她要怎样我管不了,但不管她做什么,我只无需理睬,时间久了,想必她就知难而退了,姑娘家颜面最重要。”
    一个能够当街做出那种事情的姑娘,哪有半点在乎颜面的样子。
    见蓝采和不愿多言,天福叔挥舞着赶车的鞭子,轻叱一声,牛车加速驶出城门,朝城外郊野行去。
    开远门外十数里,有一座专门种植香花药草的庄子,是蓝家的产业。那一片有几处祭坛,夕月坛、白帝坛、雨师坛,始建于隋。长安城的修建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这里内外遍布祭坛,各路神灵的祭坛都有,大到昊天上帝、五方上帝、日月星辰;小到司中、司命、风师、雨师,诸山川神明等等。
    今年降雨愈发减少,庄子里种植的香花药草长势不好,这些都是花皇楼做面脂口脂等物,以及其他一些滋养肌肤的膏方所需要的原材料。庄子里最著名的,是一种名为“红蓝”的花朵,它的花瓣中含有红,黄两种色素,花开之时整朵采摘下来,放在石钵里反复杵槌,淘去黄汁,即成鲜艳的红色染料,再配以山花、苏方木等几种香料和滋养肌肤的药材,研磨成粉,用丝绵制作成“锦燕支”,是花皇楼的招牌,享誉大唐内外。
    近期花皇楼的锦燕支已经卖断了货,现在正是新燕支制成的关键时候,蓝采和带着天福叔下庄子里亲自监督。
    而在他们的牛车前面,两匹快马已经奔驰到了庄子附近,这个时节,正是红蓝盛放的时候,今年花开的比往年少,但从山坡上往下望过去,整个庄子外,漫山遍野的花田,一簇簇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不仅有红蓝,还有山茶,重绛,苹果树等。
    两匹骏马停驻于山坡之上,马上是两个年轻俊美的公子哥。这二人一个是韩湘,另一个是又做了男子打扮的龙七。
    现在午时已过,庄子里家家户户没有炊烟,可花田里也没见有人劳作。
    白日里的庄园,安静的实在过于诡异,连一只鸟都看不到。
    “韩湘,你确定蓝采和今日一定会来这个地方吗?”龙七白袍金带,带子在脑后翻飞。“这里好像有些奇怪。”
    韩湘抓了抓头道:“那小子的生活规律我早已了若指掌,这个时候庄子里采摘花朵做胭脂,他必定会亲自来盯,他那人行事按部就班的很,一丝都不得马虎。不过今日这庄子确实有些反常,往年这个时候最忙碌了,采摘花朵捣汁,还要捣新米,还要采集其他香花药草配上花露上火蒸,整个庄子都升腾着热气,今天好像格外冷清。”
    龙七道:“那些我不管,我就问你,你这一路上可想好了怎么把颙鸟的羽毛给他?”
    韩湘骑在马上原地兜了个圈:“他那人洁癖十分严重,用正常的方法,他必定不会接,只能出奇招。”
    龙七急忙问:“什么奇招?”
    “呃……”韩湘又兜了一圈,仰头看天做思考状。
    “到底什么奇招?”龙七等的心急,拿马鞭不轻不重的抽了韩湘一鞭。“你卖什么关子!”
    韩湘捂着被抽中的地方怪叫:“死丫头,你敢抽小爷!你要追你的男人,关小爷我什么事,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看你这蛮不讲理,情理不通的样子,帮了你,你也未必懂得心存感激!”
    龙七柳眉倒竖,韩湘越这么说,她越是变本加厉,又一鞭子甩过去。“本姑娘何时求你帮了?本姑娘跟你也没有半点情分!”
    这一鞭子实打实抽在韩湘身上,痛的他倒抽一口凉气,那边龙七再不跟他啰嗦,纵马直接往山坡下冲。
    “我就不信没有你,我就做不成,就算是硬塞,我也要把颙鸟的羽毛塞给他!你就等着看吧!”
    龙七纵马而去,气势汹汹,白色纱袍在风里绽放,金色的发带映着阳光,她白衣白马,疾驰在繁花盛放的花田里。
    韩湘冲龙七背影大声喊:“就凭你这样,你要是能把蓝采和拿下,小爷我就甘拜下风,敬你是条女汉子!”
    龙七已经听不到了,她一手执缰,一手挥鞭,白马如龙,红花似浪,在她身后层层翻涌。
    “做事一点不考虑后果,光把那根鸟毛塞给他有什么用?” 韩湘一边揉着痛处一边无奈的叹气,“我怎么感觉这次好像又中了吕洞宾的什么诡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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