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锡泞飞快地进了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了,紧紧握住怀英冰冷的手,轻轻地在她手背上安抚地拍了拍,柔声道:“没事,都是假的,只是做梦,有我在呢,不怕啊。”
    他温柔的声音很能给人安全感,怀英慌乱的心总算渐渐沉了下来,深吸一口气,想擦擦额头上的汗,才发现两只手都被龙锡泞包在掌心。龙锡泞见状,飞快地寻了丝帕给她,他倒是想亲手帮帮忙,又怕唐突了她,所以才竭力忍住了。
    小环见怀英衣服头发都汗湿了,悄悄出了门去厨房烧热水,龙锡泞则耐着性子等怀英渐渐安定下来,最后才低声问:“又做噩梦了?”
    怀英心有余悸地点点头,那个梦实在是太真实,太可怕。她完全不记得那个梦怎么开始的,脑子里只有一团模糊的记忆,各种妖魔鬼怪一路追杀,血雨腥风、鬼哭狼嚎,就算现在醒来了,甚至都能依稀感受到那些腥热的鲜血飞溅在脸上的可怖。
    “最近不知道怎么了,三天两头地做噩梦。”怀英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身上一丁点力气也提不上来,“龙锡泞你会那种不让人做梦的符吗?”
    龙锡泞顿时傻眼,想了想,道:“回头我去问问我大哥。”若是辟邪驱鬼,他自然是不在话下,可不让人做梦,这恐怕得去找大夫才行。
    小环又帮着怀英洗了个澡,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经开始亮了。这头一个晚上就闹得小环没睡好,怀英有些愧疚,至于龙锡泞,他除了怀英洗澡的时候守在门外,剩下的时间一直都陪在怀英床边。
    怀英贪恋这种难得的安宁,硬是没开口赶他走。
    她做噩梦的事,龙锡泞并没有告诉萧家父子,只是特意回去与龙锡琛提了提,又疑惑不解地道:“怀英不是那种心里头总压着很多事的人,照理说,怎么会做这种奇怪又可怕的梦。要不,我还是让三哥帮我叫个太医过来,给怀英开点镇定安神的药。”
    龙锡琛却皱眉道:“若只是偶尔一两次倒也罢了,她若总是做这种相似的梦,不会是被什么魔物给魇着了。”
    龙锡泞立刻否定道:“不可能,我一直陪在怀英身边,而且她身上还带着护身符,怎么会被魇着。”他嘴里这么说,心里头却还是有些紧张的,想了想,又朝龙锡琛求道:“还是大哥帮忙去看看吧。”
    他都开口求了,龙锡琛自然要卖他的面子,从善如流地跟着他一起去了萧家院子。才进门,就听到身后有动静,龙锡泞扭头一看,顿时讶然,“杜蘅你也来了。”杜蘅对怀英还真是上心啊。
    “大哥也在。”杜蘅有些不自在地看了龙锡琛一眼,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萧子澹大清早就出去买菜了,萧爹没见过杜蘅,自然不晓得他的身份,见院子里又来了客人,赶紧出来打了声招呼,又将人往屋里引。
    龙锡琛终究也没看出什么问题来,朝龙锡泞摇了摇头,龙锡泞却松了一口气,暗下决心还是去叫个太医来开药比较妥当。杜蘅一改平日里自信飞扬的姿态,显得有些缩手缩脚,直到龙锡琛出了门,他这才好转,和颜悦色地与怀英说了好一会儿话才离开。
    “你有没有觉得杜蘅今天怪怪的。”怀英上午补了一觉,这会儿精神好了许多,八卦之心顿时熊熊燃烧,“他是不是有点害怕你大哥?我看他在你大哥面前怪老实的。”
    龙锡泞“唔”了一声,随口道:“我大哥是他姐夫啊。”
    ☆、第五十八章
    五十八
    怀英有半天没说话,就那么直直地盯着龙锡泞。
    龙锡泞刚开始还挺得意,转了转脑袋,把自以为更英俊的左边侧脸朝向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发现有点不对劲,小声道:“你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看得我心里头毛毛的。”
    “你怎么都不说?”怀英一脸激动地道。
    龙锡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糊里糊涂地问:“说什么?”他顿了一下,终于反应了过来,顿时就不悦了,怀英怎么老是想着他大哥呢?
    “你又没问过。”他扁扁嘴,不高兴地道:“再说了,我大嫂是谁关你什么事。”他从来都没用这种不耐烦的语气跟怀英说过话,话一出口,怀英还没什么反应呢,他心里头反倒有些不自在,态度立刻又放软了,委委屈屈地道:“你自个儿的伤都没好,别管这些闲事了。”
    怀英倒也没生气,无奈地拍了拍床,摇头道:“这伤又不是我想让它好,它就能好的。那个太医不是说,我得在床上静养两个月,这是要我的命吧,还不让我自己找点乐子。”
    不过,龙大殿下是杜蘅姐夫这事儿,显然不是个乐子。怀英的声音立刻又低了下来,托着腮,略有些伤感地道:“天帝的子女也挺不容易的,几个孩子就剩杜蘅一个还活着,剩下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哎——”再看看老龙王一家五个生龙活虎的儿子,真是太凄凉了。
    龙锡泞也被她说得情绪低落起来,趴在床边小声地叹着气,“我听三哥说,两个公主都很温柔貌美,尤其是大公主,性子最是和气,天界上下就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其实她和大哥都没来得及成亲呢,婚礼才到一半,天界就乱了起来,大公主便急匆匆地走了。”
    谁曾想,她那一走,就是永别。龙锡泞生得晚,并不曾亲眼见过那两位公主的风姿,但是,能让他大哥情根深种,心心念念一千多年的,自然不是寻常神仙。
    二人一起沉默,半晌后,还是怀英打破了这种低沉的气氛,小声道:“肚子饿了,有吃的吗?”
    “我去厨房问问。”龙锡泞立刻就站了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转过头看她,沉着脸吩咐道:“快躺下,你衣服穿得少,小心又冻着了。”
    怀英虽然不大习惯他这种突然的强势,但还是乖乖地拉了拉被子把上身盖了起来,又从被子底下伸出手使劲儿挥,“别磨蹭了,快点去!”
    虽然有些不乐意,可怀英却不得不承认,有龙锡泞在身边,她好像整个人都踏实下来。可接连几天的晚上依旧是老样子,只要一睡过去就开始做噩梦,那梦境也越来越清晰,梦到了最后,她无路可退,只得扔下手中的长剑,朝那万丈深渊一跃而下……
    如此几天下来,怀英的脸色越来越差,到后来,索性晚上都不肯睡了,到白天再来补。龙锡泞也没办法,一会儿去找他大哥,一会儿去找杜蘅,方法都想尽了,最后还是杜蘅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老御医过来给怀英开了个方子,也不知到底是治什么的,怀英一喝就晕晕沉沉像喝醉了酒似的,噩梦倒是不做了。
    …………
    又过了两天,宦娘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也过来看她,她进来的时候原本还红着眼圈,结果进屋瞅见她被龙锡泞伺候得跟太后似的,立刻瞪大了眼。
    龙锡泞还记得她,难得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起身道:“你们说话吧,我去隔壁屋里眯一会儿。”他倒是并不乏,只是想着女孩子凑到一起,总有些私密的话要说,他若是这么大刺刺地站在一旁似乎不大好——这都是他三哥教的。
    他人刚走,宦娘立刻就激动地奔到怀英床前,两眼放光地问:“那是谁?谁家的小郎君长得这么俊,是不是中意你?他看你的时候那眼神可不对劲,哎呀,怀英你真是走了桃花运了。”
    怀英从来不知道宦娘这样的高岭之花也会有这么八卦的时候,她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眼下这种情况,若是不老实交待,宦娘一准儿要跑到龙锡泞面前去问东问西,万一龙锡泞说漏了嘴,泄露了他的身份就不好了。
    “那是五郎的哥哥,唔,他四哥。”怀英有些不自在地道:“最近才来京城的。”
    宦娘闻言顿时抽了一口冷气,“他也是……国师大人的弟弟。”这样的相貌和家世,全京城也找不出比这更好的了。当然,国师大人除外。
    “怀英。”宦娘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脸严肃地道:“你可要把握好了,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像龙四郎这样的郎君,京城里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别犯傻说什么不好意思,也别觉得自己年纪小,若是错过了,以后可有得后悔。这世道本就不公,我们都是女儿家,许多事都身不由己,尤其是年岁渐长,一直寻不着合适亲事,家里头的亲戚眼睛里就像带着针似的,仿佛留在家里头多一天,就玷污了府里的名声。”
    怀英虽然早猜到宦娘在家里的处境不是很好,却没想到有这般艰难,听得此言半晌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她也听说宦娘家的情况,她们柳家在京城里算是个大家族了,只是这些年渐渐衰败下来,宦娘的父亲在家族中并不出色,快四十岁的人了,到而今也只是个从六品。他若老实本分也就罢了,偏偏还自视甚高,总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遂想方设法到处钻营。
    因宦娘貌美,柳父便打上了她的主意,想着借此攀上一门好亲。早先府里头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的,只是他通通瞧不上,这一来二去的,大家也都知道了他的心思,来提亲便渐渐少了。
    柳父的眼光倒是好,整个京城的年轻才俊筛选了一个遍,最后才瞅准了莫家大少爷,还特特地寻了机会把宦娘送去钱塘。可这大户人家议亲,又岂是单单只看相貌的,门当户对才是正理,以莫家现在的地位,怎么看得上柳家。
    因那桩亲事未成,柳父便一直有些不痛快,三天两头地责骂宦娘没用。就连亲生父亲都这般态度,府里头其他人就更不用说。柳家原本就人多,兄弟姐妹又总爱比来比去,宦娘貌美本就为人嫉恨,而今自是落井下石,每天的话不知道说得多难听。就连她今儿出门,她四妹妹都还阴阳怪气地讥讽她了一通。
    怀英既心疼宦娘的遭遇,却又对她的劝告有些无奈。当然,她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好端端的,最近大家怎么都开始讨论起这么严肃的话题来了。就连萧爹,最近几天还总是欲言又止地说了一通龙锡泞的好话,什么“四郎真是个不错的好孩子”,什么“你也别太挑剔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难道会听不懂吗?
    “我们不说这个了。”怀英苦笑着把话题岔开,但心里头却还是颇受震动,虽说萧爹和萧子澹待她亲厚,可这婚姻大事,有时候还真是说不好。怀英从来没想过自己将来会嫁给什么样的人,但她一直相信,生活是自己的,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只要积极向上,乐观进取,就一定可以活得很好——就算没有爱情也没有关系。
    宦娘果然从善如流地不再说这事儿,转而问起怀英的伤来,“……你可真是吓死我了,听说你受伤,我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你居然会伤得这么重。对了,你是怎么伤的?上次在船上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你都好好的,怎么这回还把腿都给折了。”
    怀英顿时就噎住了,这种丢人的事,她可不好意思说给人家听。
    “她呀——”龙锡泞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药,一边摇头一边进屋道。
    怀英的心顿时提了起来,使劲儿地朝他使眼色,生怕他把自己的糗事说出来。也不知是真被她的眼神给唬住了,还是他原本就只是故意吓唬她,龙锡泞继续道:“走路不长眼睛,踢着了石头摔了一跤。”说罢,又将药碗往她面前一送,凶巴巴地道:“快喝药!”
    怀英一声不吭,乖乖地就把一整碗药喝完了。罢了,又把碗还给龙锡泞,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龙锡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出去了。
    龙锡泞最近的变化特别大,别的不说,这气势就比以前强大了许多,不说话光沉着脸看人的时候,甚至还会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怀英之前还总以为他在装腔作势,后来渐渐发现,他的那种威严其实是刻在骨子里的,以前顶着张三岁小孩儿的脸,再怎么威严看起来也只是个笑话,可现在换了个样子,居然就浑然天成了。
    要不怎么是龙王呢!
    等他再一次离开,宦娘后怕拍了拍胸口,重重地呼了一口气,朝怀英小声道:“吓死我了,这小郎君板起脸的样子还真是吓人。要不,你还是算了吧,我看他这凶神恶煞的样子,以后真嫁过去,说不定他还会打人呢。”
    “他就是故意吓唬我呢。”怀英立刻解释道:“其实一点也不凶,虽说有点小气幼稚,可人真不坏,你别他的样子骗了。”
    宦娘见她一脸的紧张,忍不住捂着脸大笑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指着怀英道:“还说对人家没好感,看看你现在这紧张模样,真是半点坏话都听不得。”
    怀英顿时有点窘,想要再解释下去,可又实在说不清楚,只得苦笑着摇了摇头,又低声道:“你别瞎说了,我跟四郎不可能的。”
    且不说什么喜欢不喜欢,龙锡泞是神仙,她是个凡人,单是这一点就已经在他们面前划了一个大大的叉,也正因如此,怀英几乎从来没有考虑过龙锡泞,就算他三天两头的示好,她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声对不起。
    宦娘显然误会了她的意思,脸色也微微一变,小声问:“是他家里不同意?”那到底是国师府呢,整个京城,还从来不见谁能攀附上国师大人家。不同意也是正常的。
    怀英勉强笑笑,摇摇头,道:“不是早说了不谈这事儿吗。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我伤了的事儿?”
    “莫云说的。”宦娘随口道:“她还说要过来看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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