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道长看着李廷恩,就跟看着个金元宝一样,他眼睛直发亮,“李大人,这,这原本我也不想来找您,这不咱观里都快没米下锅了。咱们去找向公子,他又非说您给那印信是假的,不让咱们提银子。”
    对钟道长的到来,李廷恩一点都不意外。事实上,他是有意在离开河南道之前派人送了一枚木制的印信去给这几个道士。
    这几个道士日夜琢磨炼丹,玩的都是火,道观环境乱七八糟,以这些道士的秉性,一枚木制的印信,不到要用银子的时候,他们是绝不会放在心上的。看样子,果然印信是坏了,向尚也听从了自己的嘱咐,以印信为假不将分成的银子给他们。
    这样才好。这几个道士早就被自己用银子惯坏了,以前研究其炼丹来扣扣索索,恨不能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如今么……尝到放开用银子的滋味,由奢入俭,难啊。
    否则这种习惯隐居在山间不与外人打交道的高人怎肯出山入京来寻自己。
    只是千算万算没想到会耽搁这么久,还会正好遇上石晖徵。
    李廷恩笑了笑道:“钟道长,印信可否给我一看?”
    “印信,这……”钟道长脸上有点尴尬,支支吾吾的望着李廷恩讨好的笑。直到看见李廷恩的坚决之意,他只好不甘不愿的在袖子里掏了几下,好一会儿才扭扭捏捏的攥着个东西递给了李廷恩。
    李廷恩将东西拿在手里,看了一眼,随即便放在了右边案桌上。
    原本四四方方的印信现在成了个锥形,搁在桌上的那一面还缺个两个角,面上浮着一层烧焦的痕迹。钟道长自己看了都觉得脸红,他冲面无表情的李廷恩嘿嘿笑了笑,“这,李公子,你看咱们是老交情。”
    “钟道长。”李廷恩抬了抬手,阻断钟道长要说的话,他正色道:“交情是交情,生意是生意。咱们早前约定过,你们凭印信拿银子,认印不认人。如今印信毁了,你找到京来让我给银子,我实在为难。”他说着笑了笑,和气道:“钟道长,我要你们帮忙制出玻璃时,你们要的银子,我可并未有一日拖欠。钟道长也是重信守诺之人,想必明白这个道理。”
    钟道长脸上就有点不好看了。
    他明白李廷恩的意思,也找不出辩解的话。事到如今,他也有些回过神来了,明白李廷恩为何要特意送一枚木头印信过来。只是他们这些道士虽说一直隐居深山是出家人,却也不是背信忘义的人。不管这回是不是被算计,的确是他们自己出了岔子。
    想到观里的师兄师弟还在等消息,钟道长叹了口气,看着李廷恩收拾起先前嬉皮笑脸的模样,无奈道:“李公子上回说过,想要老道几个再您身边跟几年?”
    李廷恩就笑了,“道长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不世出的奇人,几位道长若愿委屈在我身边做几年幕僚,我必有重谢。”
    果然就是冲着这来的。
    钟道长此时对李廷恩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也有些明白了。说实在话,能有这样出色的人物花这么长时间布局就为让自己几个师兄弟出山,他心里也有点快意。
    不过,他能做自己的主,别人的主他可不敢做。
    他想了想就道:“我师兄师弟他们只怕不乐意。要不老道先在你身边跟个一年半载的,让他们瞧瞧老道尝到的甜头?”
    这话颇有试探之意,李廷恩本也没想一蹴而就。再说山上的那几个道士在深山呆久了,性情古怪之处颇多,一时让人都下山来,李廷恩也担心反会惹出乱子。比较起来,这为钟道长时不时会出山购置一些东西,尚算通晓人情世故。
    也罢,目下来说,身边有一个钟道长,已然足够了。至于其它的,正如钟道长所说,叫这些痴迷炼丹的人看到钟道长在自己身边同样能炼丹,还有更好的条件炼丹,他们迟早会自己找上门的。
    思及此,李廷恩就含笑道:“既是老交情,这印信便也不用了。道长方外之人,如何会在俗世金银上做手脚。”他说着,手掌轻轻拿起印信一捏,原本就被火烧的有些炭化的印信一下就成了两截。
    “钟道长,明日便会有人快马传信回河南府,给几位道长将这两月的银子送去。”
    听到李廷恩这样说,钟道长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这会儿就是老交情了,就是方外之人了。果然是官字两张口,以前这小子没做官还没这么油滑,眼下做了官,说起谎来面不改色的,真是可惜了那张脸。
    钟道长腹诽了两句,跟着李廷恩起身一起上了从平派人来接的马车,回了李家的宅子。
    把钟道长安置好后,赵安就急匆匆的进来了,“少爷,杜玉楼今日去见了沈闻香。”
    正在更衣洗漱的李廷恩眼中瞬时光芒大盛。
    “沈闻香,一品大将军,世袭麒麟卫都督沈闻香。”李廷恩垂下眼眸,唇角弯出一个惬意的弧度,“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条大鱼。”
    麒麟卫世代护卫天子。
    京中左卫军,右卫军,天破军都有卫护京城,戍守皇宫之权。然而只有三千人,却个个可以一当百的麒麟卫,名义上是一样的守卫宫禁,实则他们守护的,只有天子一人。
    并且麒麟卫俱是世袭,三千麒麟卫,每一个士兵代代相传,麒麟卫都督也从不换人,乃是太祖义子——勇王沈苍狼的后人。传至如今到了沈闻香,不仅是勇国公,更是一品大将军,麒麟卫都督。
    沈家从不联姻,娶的都是平民良家之女,亦从不结交朝臣勋贵,连各家红白喜事都很少送上一份薄礼,更别提与皇族宗室之人来往。
    而杜玉楼,却在这个微妙的时候悄悄找了沈闻香,并且顺利进了沈家大门。
    李廷恩想到此处,无声的笑了。
    ☆、第80章
    “少爷,咱们的人靠不近勇国公府,只能跟到净土街门口。”
    说起这个,赵安脸上有些愧疚。
    勇国公府地位特殊,别说沈闻香的本事,就算是勇国公府将大门敞开,只怕也没人敢轻易去查探。窥视勇国公府,落在别人眼中,与窥视帝踪无异。
    李廷恩道:“不必。”他手指在卷宗上抚了抚,吩咐赵安,“张和德那儿,继续盯着。”
    提起张和德,赵安才想起差点被自己遗忘的事情,“少爷,按着宋……”想到宋素兰的身份,赵安觉得有点不好称呼。叫姑娘,已是许了人,叫表姑奶奶,又是妾室。
    李廷恩看了一眼赵安,淡淡道:“往后你们都叫宋姨娘罢。”
    赵安就迟疑道:“少爷真不打算为宋姨娘做主?”
    “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李廷恩神色寡淡。
    赵安就不说话了,从善如流的道:“宋姨娘那边有消息过来,说是张和德的夫人方氏宴请客人,找了门路花重金请了教坊司的人过去。宋姨娘把其中一名舞姬给认出来了。”
    “是宋氏的人?”李廷恩扬了扬眉。
    赵安摇头,“不是宋氏的子孙,只是宋氏以前买下的奴仆。宋姨娘叫人将消息稍出来,小的就叫人跟着去打探过。只是那奴仆,昨日就被人给买走了。派出去的人还得到消息,这奴仆是在宫里犯了错,从宫婢没入的教坊司,人也是这几天才送过去的,因相貌出众被方氏选中,这才会去张家跳了回舞。”
    “宫婢。”李廷恩食指在案上敲了两下,玩味的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能从犯官家奴变成宫婢,却又从宫婢没入教坊司,送到教坊司,就被方氏看中了,恰好被宋素兰这个故人撞见。”
    赵安听得心里一跳,“少爷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让她去宋姨娘面前露了脸。”
    “这不是什么大事。”李廷恩朝赵安摆了摆手,示意赵安不必担忧。
    在这个京城里,一点风吹草动都会引人瞩目。他突然从兵部调往大理寺做少卿,自然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这个节骨眼上张和德发现宋素兰是自己的远亲,张和德既然选择将宋素兰大张旗鼓的接回去,就不会将这个消息隐瞒。再说就算是隐瞒,又能隐瞒多久?
    事情一连起来,自然会有有心人将心思动到宋素兰身上。
    “赵叔,你让宋素兰身边的人把宋素兰看好了。”李廷恩才交待出这一句话,脑海中灵光一闪,莫名的就笑了笑,慨叹道:“真是个聪明人。”
    宋素兰躺在床上捂着肚子哎哟哎呦的直叫唤,急的给她诊脉的医婆一头一脸的汗。
    方氏坐在花厅里,与内室只隔着一道帘子。
    听见里屋一声长一声短传出来的叫声,再看到张和德在面前背着手一脸急色的走来走去,方氏就觉得似乎连下人看着自己的目光都透出点不对劲,她目光凶狠的在屋里下人身上一一掠过,直到所有下人都低眉顺眼的垂下头,她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端起手边上的一杯梅子饮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勉强下了下心火。
    “陈医婆,我这小妾如何了?”看到医婆掀帘子出来,张和德急忙凑了上去,方氏也应声而起,做出一脸焦急的模样。
    陈医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疲惫的道:“张大人,宋姨娘没什么大碍,就是动了胎气,她原本身子骨就弱,前几年又吃了不少寒药,这胎得的艰难,往后还是让她静卧歇息罢,不要再折腾了。”
    “一定一定。”张和德冲着陈医婆点头哈腰的赔笑。
    虽说面前这个婆子只是个身份低贱的医婆,可人家是少府寺下头的人,治病她们兴许是不行,要给有身孕的妇人安胎这些是最擅长的了,太医院的太医都未必比得过。张和德一心指望着宋素兰这一胎给他添个儿子,哪里敢得罪。
    再说陈医婆不是他请来的,是李家听说宋素兰动了胎气的消息后出面从少府寺卿那里要的人。就算是给李家脸面,张和德也不敢怠慢。
    陈医婆嗯了一声,开了副滋补的方子,拿着张和德给的诊费,这才欢欢喜喜的坐上了回去的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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