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三兄弟中的老大,从小就被灌输长兄如父的概念,照顾两个弟弟已经成了习惯。吃穿用度,他永远是兄弟中最少最寒酸的那个。
    不过那时候,李老夫人的偏心还不那么明显,所以他并不觉得吃糠咽菜的生活很苦,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但这情况很快改变了。三兄弟读一样的书塾,从同样的老师,最终只有他一个高中。老夫人欣喜之余,就开始要求他付出更多。奉养母亲的钱都由他出,还得补贴弟弟的家用。理由还是老一套,长兄如父。
    就算“长兄如父”,那也是“如”,并不是真的“父”啊!都是一家人,互帮互助是自然,但成家的弟弟、连同侄子侄女都要他养着,算怎么回事?
    元光耀忍了。反正钱财是身外之物,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了也就给了。毕竟骨肉相连,他也不想看到两个弟弟过得不好。
    凡是正常人,这时候不说投桃报李,也是感激万分的。可他呢?付出了这么多,换回来的是什么?
    他夫人萧菡,嫁进来之后,自己削减了用度,因着老夫人不喜欢儿媳妇排场比她大。
    堂堂一个县主,这么委屈自己、自降身份,可曾换来了婆婆的好脸色?哪怕一个?
    没有!
    就算他夫人后来因为吴王谋反受到牵连,让人避之唯恐不及,但他女儿非晚,做过什么错事吗?
    当然更没有!
    非晚从小冰雪聪明,知书达礼。凡是见过她的人,都羡慕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才得了这么一个乖巧伶俐的天仙女儿。
    而他近日才知道,他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宝贝女儿竟然一直被家里人欺负。先是害了水痘,后被弟弟使唤指责!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元光耀心寒了。凭什么他赚钱养家,他老婆女儿还要受委屈?还有他儿子,被养成什么无法无天的样儿了?而且,还只对他姐姐跋扈?
    打死元光耀也不信,这事儿没有老夫人的纵容和二房的推波助澜。钱什么的,他不太在意,反正花完了还能再挣;但是,把主意打到他女儿身上,这可绝不能忍!反正,这次,如若二房看中吴清黎做女婿,就叫他们自己上!别指望他再出一份力,也别指望他女儿随便指个人来满足他们的私欲!
    李老夫人还不知道,她大儿子现下已经知道了某些事。所以,对元光耀长时间的沉默,她有些不耐烦。“怎么了?不好说?”
    “确实不好说。”元光耀回过神,立刻借坡下驴。“听徐大夫的意思,晚儿身体本就虚弱,这次染了水痘,动摇了身体根本。若是不好好将养三个月,怕是会落下病根。”
    这可不是李老夫人想听到的话。“三个月?”她皱眉道,“要这么久?徐大夫不是岭南名医吗?”
    “徐大夫说,这已经是最短时限了。”元光耀不直接接话,只含糊地打太极。反正他和徐寿早就通好口气了,谁对质都不怕!
    李老夫人想了想,三个月时间留给二房搭上吴都督,怕也是不太够,便不再追究。“非晚今年十六了吧?”
    元光耀心更寒了。“晚儿的十四生辰还没到。”
    李老夫人感觉到儿子有些不悦,但没放在心上。“哦,那就是我年纪大了,记不清了。”她随意道,“不过,十四岁,差不多也可以找个人家了。”
    “儿子认为不妥。”元光耀立即反对。
    李老夫人反应了好一阵子,这才意识到儿子竟然当面忤逆她。她又惊又怒,差点砸了茶碗。“你说什么?”
    然而元光耀就和没看见她的表情一样。“晚儿尚在病中,此时提出要定亲,实在不妥。况且晚儿身子弱,不耐湿气。如果留在岭南,怕是活不过三十。”
    李老夫人差点脱口而出,元非晚活不到三十关她屁事?幸而她还有点理智,管住了嘴。祖母希望孙女早死,传出去她还要脸不要?“那你是什么意思?”她板起脸,“非晚一直不嫁,静儿怎么办?”
    一个病弱的孙女,一句关心都没有,满心只在意另一个孙女的婚事!元光耀看她这区别对待,心彻底凉掉了。果然是他太天真,总以为母亲至少还顾念一点亲情。看起来,他早就被当成了冤大头,可笑他竟然还不自知!
    “你倒是给个准话啊!”李老夫人丝毫不察儿子的异常,连连催问。
    元光耀已然死了心,说的话也绝了起来。“儿子可以让人传出去,晚儿体弱,不宜结亲。如此,静娘的婚事,母亲便可自行相选。”
    李老夫人听着,觉得这倒是个办法。女人身体弱到不能结婚,其实也不是个好名声。但元非晚身体差,肯定是萧菡的错,和她这个祖母是半分关系都没有的。“那便罢了。”她勉强同意,又问:“前几日,荔城公子入了你门下?”
    “正是如此。”元光耀已经能猜出老夫人想说什么了。他不得不回答这问题,可不代表他会合作!
    “听闻,荔城公子还没和谁家结亲。不如你去和他说说……”老夫人满心期待。
    但没等说完,元光耀就打断了她。“儿子只是荔城公子的老师。若要做主,还是得询问吴都督。”
    “这有什么?”老夫人不以为然。“让静儿和荔城公子见见面,对你来说,不是举手之劳么?”实际上,她这样做是希望元非静先获得吴清黎的好感。待到时机成熟之后,让吴清黎主动提亲。这样一来,二房就不会被人说是急功近利了。
    这算盘打得真是噼啪响,奈何元光耀仍是摇头。
    “你这就是不帮二郎了?”老夫人再次板起了脸。“光宗可是你亲弟弟!静儿可是你亲侄女!”
    “二郎已然认识吴都督,又是静娘的父亲。若二郎有意与都督结亲,此事当然要他亲自出马。”元光耀站起身,针锋相对地道,态度坚决。
    儿子话里一点余地不留,老夫人气急攻心,两眼一翻,差点厥过去。“这逆子,逆子!真真是气死我了!”
    但元光耀呢?他一双长腿走得飞快,早就不见影儿了。
    ☆、第9章 隔墙
    虽然李老夫人很不愿意让人知道元光耀当面下了她的脸,但事实摆在那里,二房很快就知道了。元光宗下午刚回来就从黄素嘴里听到这件事,不由大为惊讶,急忙赶去询问母亲。
    李老夫人犹自气得不行。“谁知道他发的什么疯!明明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谁说不是呢?”黄素也非常不爽。“这一点小事,根本不用多少力气!大房这是完全没把我们二房放在眼里啊!”她说着说着,就要哭将起来。
    “够了,事情还没弄清楚,哭什么哭!”元光宗不耐烦道,又转向老夫人:“母亲,阿兄到底是怎么说的?”
    “就和以前一样啊!”李老夫人觉得这事和她的表达方式完全没关系。“我先问他,要不要给非晚订婚,他一口就回绝了。再提静儿的事情,他就说这事合该你去。”
    这态度还真决绝,怪不得母亲和妻子都闹腾,元光宗心忖。“对非晚的婚事,阿兄什么态度?不可能不订婚吧?”
    “还真是不订婚!”老夫人立时把眼睛一瞪,怄气道。“说是要对外宣称非晚身体虚弱,不宜结亲!”
    黄素之前就知道元非静的事情要黄,这细节还是第一次听说。“阿兄这是糊涂了吗?”她冷笑起来,“不下蛋的母鸡难道是什么好名声?”
    “谁知道呢!”老夫人也点头称是。
    元光宗真正感到了头痛。本就有求于人,还毫不掩饰嫌恶态度?他算是明白,静儿的事情是怎么吹掉的了!但现在说这个已经太晚,他只得按捺着性子问:“按理来说,阿兄不会突然这样。”他轮番打量母亲和妻子,“最近发生了什么事?”
    老夫人和二儿媳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脸迷茫,都不知道。
    元光宗简直要被他这两个猪队友给气死了。“仔细想想,有没有什么和平时不同的地方?”
    黄素依旧迷茫,但老夫人终于想了起来。“说起来,还真有一件事。”
    “什么?”元光宗立刻追问。
    “就是非永。前些日子,光耀不是把他要回去了吗?说是要监督非永读书。”老夫人一脸若有所思。“而光耀今天过来时,耽搁了一会儿,说是为了非永的事情。”
    元光宗是知道母亲、妻子、女儿平时私底下是怎么和他那小侄子灌输想法的,此时心里不由咯噔一跳。“阿兄有没有说原因是什么?”
    老夫人摇了摇头。“非永本来就皮猴,我以为他没好好念书,便没有多问。”
    这哪里是以为没好好念书,那是根本就不在意、所以多问一句都懒得吧?
    不管是元光宗还是黄素,都知道事实真相到底如何。然而,他们一直在享受老夫人的偏心带来的好处,这时候也不能指责老夫人什么。
    “非永走的时候,不是带了母亲身边的一个婆子去吗?”黄素突然想到了突破口。“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派人问问,不就行了?”
    总算还没有笨到家!元光宗脸色缓了缓。
    元非永被关祠堂,然而婆子并没有。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三人就知道了中午发生的事,一个个面色都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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