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欥本就比元非晚高,更别提她还低着头。这不,他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元非晚在看什么。“这画……”他目光微闪,伸手把画幅卷了起来,却没说接下来要怎么处理。
    元非晚忍不住又抬头去看他。不看不要紧,一看她就被镇住了——萧欥不仅仅是卷画的动作十分轻柔,眼睛里的神色也如出一辙;若是只看脸,还以为他正在注视着深爱的情人呢……
    等等,那画像不就是她吗!饶是元非晚知道他们之间什么正儿八经的甜言蜜语都没说过,也觉得脸上有点烧——
    当着本人的面对画像这么含情脉脉,德王殿下你熊的!
    萧欥可不知道他被元非晚这么腹诽了。若不是怕太快太直白会把夫人吓跑,他也犯不着想好好收着画儿。而等他把卷好的画放到一边时,元非晚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表情。
    “既然你还有事,那便不要再拖了。”他轻声道,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视身前几步的人,“我叫人送你过去。”
    要是侍女们能听到萧欥现在说的话,眼珠和下巴肯定能掉一地——说好的无口寡言呢?说好的面无表情呢?现在怎么温柔得能掐出水了啊?您画风变得太快,以至于我们都认不出了啊,殿下!
    因为一直在享受特殊待遇,元非晚没那么大的落差感。这会儿,她只是觉得,她刚才可能真的无意间做了什么,以至于让对方变成这样!
    “多谢殿下,那芷溪这就告退了。”元非晚没浪费时间推辞。车马都是萧月宁之前备下的;如果是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外头路上挤得很,沾沾公主的威风就不会堵车了!
    萧欥注视着她离开的倩影。那速度不快也不慢,以至于他一声“芷溪”脱口而出的时候,元非晚还没走下亭子边缘的第一级台阶。
    “……殿下?”元非晚回头,疑惑地问。萧欥一贯都叫她元家娘子,这会儿突然改了称呼……她才不会承认,她忽而紧张了一下呢!
    萧欥这才意识到他的确把心里话说出了声,而元非晚也回答他了。这么说来,如果他刚才叫个阿晚,她是不是也会应他呢?
    虽然蠢蠢欲动,但萧欥还是把这种设想压了回去。他需要耐心……左右不差现在这点时间了,对吗?“没什么,你路上小心。”
    “谢殿下。”元非晚又道了次谢,微微一笑,这才真正离开了。水碧和谷蓝早在外边等得望穿秋水,赶紧迎了人出去。
    萧欥立在原地。直到连他的视力也看不见人了,他才微微低头,抿唇一笑。虽然元非晚在他面前还是显得十分克制,但她最后那个笑容……眉眼舒展,一脸不设防的欣悦表情!
    重点不在弧度多大,而在于,真心,而且不设防!
    如果说前一次萧欥还怀疑自己眼花的话,现在就是百分百肯定。俗话说得没错,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只要他继续坚持,迟早能把人娶到手!
    有了这种进度,稍微想想,殿下之类的称呼也勉强能忍受了……
    且不说萧欥终于舍得离开他原本毫无兴趣的花园,这头元非晚到了大雁塔,回头率直接飙升百分之三百——
    太华公主殿下亲自派车送的人!谁这么大面子啊?
    至少大雁塔上的诸位都很好奇。太华公主说起来没有南宫长公主尊贵,但就以她和皇后、皇姑的亲密关系,也是无人敢小觑的。
    就在众人各自犯着小嘀咕、准备等人爬上塔来再旁敲侧击一下时,事情的发展却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马车里下来的是女眷。这不稀奇,和男人相比,太华公主的交际当然更主要集中在女人身上。
    可这个少女,一没郡夫人之类的封号在身,二母亲还在软禁之中,三自己年纪不大、家世也不够顶级的贵重……所以太华公主到底是看中了人哪一点?是脸蛋还是才华?
    而这种狐疑,在元非晚登上顶层时到达了顶峰——日头西斜,有部分人已经走了,剩下的五六人彼此都相对熟稔。
    “阿姊!”一看到元非晚出现在楼梯口,已经无聊了一整天的元非永便飞奔过去。
    他劲头不小;要不是有两个婢子扶着,元非晚大概就要被推歪了。“怎么了?”她稳住身体,摸了摸小弟的后脑勺。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阿姊!都这么晚了,已经有人走了!”元非永嘟着嘴巴道,颇有些抱怨的意思。
    元非晚也没办法。她怎么能提前知道皇后让萧月宁拿到她的画像呢?“今天出了点意外,”她小声解释,“阿姊之前也不知道……阿姊对你道歉,好吗?”
    元非永本就是小孩子脾气,看见人来、态度又很好,他很快便平复过来。“嗯!”他点头,想了想又道:“什么意外?阿姊,你没事儿吧?”
    “一点小事,现在已经解决了。”元非晚安抚他。她一向认为,小孩子就要教着他讲道理,不能惯着。若是大人做错了,就更该自觉承认,不要浪费时间编谎话。如今看来,她小弟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也算有成效。
    元非永一听,圆圆的脸蛋上便露出了个极大的笑容。“那就好!阿姊,你大半天没在,我玩得好没劲啊!”
    这话说得……元非晚额上一排黑线。虽然她不知道这顶层的人有谁,但放眼望过去,应当只剩下朝中清流了——
    如果她说自家弟弟还小以至于口无遮拦,可不可以蒙混过关啊?
    但没等她说童言无忌打圆场,一道苍老的声音就插进来笑道:“你这一对儿女感情甚好,真是羡煞旁人啊,元司业!”
    被点名的元光耀赶紧客气道:“哪里的话,您太客气了!”
    元非晚循着声音望过去,入目便是一个长须飘飘的老人。一行人一起出来,席地摆了个简单的宴席,这人便坐在首位;毫无疑问,是魏群玉。
    “芷溪见过魏侍中。”元非晚反应很快地行礼。元非永虽然已经行过,但他还拉着元非晚的手,就有模有样地学了一个。
    魏群玉看着,觉得有意思,不由笑出了声:“起来吧,不必多礼!”
    原本魏群玉主动解围时,众人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一看元非永,便一个个忍俊不禁了。
    左手下面的一个人便道:“魏侍中果然看人极准,从未走眼!”他说话时声线有些颤抖,显然在忍笑。
    “确实如此。”又一人同意道。这人坐在偏前的地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温和的。
    这人元非晚一时没对上号,元光耀赶紧解释:“既然魏侍中已经被你猜出来了,芷溪,来见过吏部郑尚书。”
    元非晚依言做了。然后元光耀又介绍了他前面一位,是兵部尚书侯玄表。除去顾东隅,再有两个,却是御史台的了。
    郑珣毓和魏群玉是师徒,走得近无可厚非。魏群玉又很能犯颜直谏,和御史台的人关系好是自然的。但是兵部尚书侯玄表?这不是那个传闻中话极其、十分、特别少的那位怪人吗?
    元非晚在见礼时用余光扫了侯玄表一眼,很容易就从对方的面部线条中看出昔日的英俊。别说从前,就算是现在,侯玄表的模样也绝对是一干人中最好的!
    ……原来长安城里不爱说话的帅哥还挺流行的?就连公认为难打交道的郑珣毓都主动开了口,侯玄表愣是只点了点头!
    ☆、87第章
    不过,其他人似乎已经很习惯了。元非晚没多看,只小步走到自己老爹后面立定。魏群玉微微颔首,有个元非晚不认识的侍从便给她拿来了一只厚厚的软垫。
    “芷溪谢过魏侍中。”元非晚跪坐下来,正好和自家老弟的位置挨在一起。
    众人坐得稀疏,从魏群玉的角度,他可以很轻松地看到新来的人。别人也就算了,这位元家宝树可是刚从太华公主的马车上下来……实话说,这实在不多见。“元家宝树之名,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你们说,是吧?”
    所有人一同点头。八月十五的事情,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诗句传扬出去,没人能挑出毛病;剩下的无疑只剩需要眼见为实的美貌。如今这一看……
    要不是他们各个都是见惯了风浪的人,怕是刚才立时全部呆滞!
    饶是如此,这会儿大家心里都在刷着同一句话——元光耀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德,才能有这么一个令人见之忘俗的女儿?
    “魏侍中谬赞了。”元非晚微微低头推辞。每个人见她时都这么夸一遍,她已经习惯到麻木;而且话说回来,今天新认识的几个人都很镇定啊!估计是因为大家都多吃了十几二十年的盐?
    这么想想,元非晚就对在座诸人有了一个初步的印象,或者说初级的信心。
    虽说清流通常名声比较好,但他们也分很多种。常见的是空谈误国,最糟糕的是顽固不化、固步自封。那样的清流官员可能和某些贪官一样,毫无用处、只会拖后腿。譬如说把君主荒淫的原因完全归到美色误国上的人,那还是趁早踹了干净。
    不过现在看来,在座几个反应自如,至少从表情上看是。其他的东西,便要等她慢慢地发掘了。
    魏群玉一开口,在座诸人自然而然地把目光投射到元非晚身上去。这种大阵仗她应该是第一次见,但他们能判断出来,她的表情和语气里头都没有任何紧张成分……
    落落大方,大家闺秀啊!
    郑珣毓看了看自家老师和元光耀,接过话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知道的时候,别人心里可能多少存有怀疑;但这称呼你确实当得起,便不用客气。”
    这话说得极为中肯,众人一起点头。实话说,他们之前刚听说时确实有一二怀疑,但见到真人后,那种怀疑便立刻烟消云散不说,评价还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诗才如何暂且先放着,容貌确实是无人能出其右!
    “您说的极是,郑尚书。”元非晚同意道,“只不过,这事儿还是要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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