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皇震怒,以谋逆罪问罪于摄津守藤原义道,赐下死罪,并命贺茂保宪彻查此事。
    源冬柿申时一刻赶到晴明宅邸的时候,便看见贺茂保宪坐在廊下,埋头奋笔疾书,手中毛笔写了一行字,便停下,敲了敲额头,皱着眉,想了想,继续下笔。猫看见他,便喵喵叫了几声,自她怀中跳下,便往贺茂保宪怀中蹿去。
    深秋的阳光艳丽而不灼热,洒在院中枯黄的野草之上,倒有一种别样的生机,耳边隐约还有秋蝉声声泣鸣,神乐仍旧蹲在院子的水池边上,专心致志地看着在水面下懒散游动的鲤鱼。猫又扑到保宪怀中,吓得他手肘一抖,放置在杌子边缘上的砚台被他手肘掀翻,砸落在了廊下棕色的地板上,染出一小盘漆黑。
    他愣了愣,顺手把猫又揽到怀中,看向推开院门缓步而入的源冬柿,干笑两声。道:“哈……无心之过……”
    源冬柿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便看见保宪怀中的猫又用分叉的尾巴沾了沾打落在木地板上的墨汁,再用尾巴去蹭保宪的下巴,保宪对此毫无察觉,只是顺了顺猫又背上的猫,道:“在晴明回来之前,我会把走廊恢复原样的,千万别告诉晴明。”
    源冬柿挑了挑眉,道:“好的,既然你这么怕晴明知道,那就把猫又再借我玩两天。”
    她话音刚落,猫又一愣,然后死命往保宪怀里钻,保宪搂着猫又,咳了两声:“好歹我也是晴明的上司以及师兄,怎会怕他,他知道便知道,猫又我才不让给你养几天呢。”
    源冬柿勾起唇角笑了笑,便听见一个低沉而磁性的声音笑道:“哦?师兄,我应该知道什么?”
    保宪身体一僵,源冬柿扭过头,便看见晴明提着白色狩衣衣摆迈步入院,手中还握着那把蝙蝠扇,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保宪唇角抽搐:“你们俩的表情现在简直是一模一样。”
    晴明笑着看了源冬柿一眼,又看向贺茂保宪,故作惊讶道:“今天的师兄倒是与往日有些不同呢。”
    贺茂保宪往后靠在廊柱下,道:“有何不同?”
    “跟在下宅邸的走廊一模一样。”晴明笑笑。
    保宪一愣,随即伸手一把抓住猫又翘起的尾巴,在看清楚尾巴尖儿上还未干透的墨汁时,眉角竖起,一把揽住猫又,对源冬柿道:“这猫送你了。”
    源冬柿面无表情道:“给它洗了尾巴再送来。”
    晴明吩咐式神在杌子上添了三份茶具与几盘小点心,他将狩衣袖口抖至手腕之下,白皙的手指捧着茶盅,将茶碗一一满上,他微垂眼帘,根根纤长的睫毛依附于下眼睫上,少了眼中时常的戏谑笑意,此时娴静而温和,他将三只茶碗满上之后,便又懒懒散散地靠回了廊柱上,作了个请的手势。
    源冬柿捧着茶碗啜了一口茶,茶水的温度尚好,温温热热,从喉间滑入肚里,在深秋中感觉到微微凉意的身体到从中汲取到了丝丝暖意。
    她放下茶碗,摸了摸干瘪的肚子,看向晴明,道:“只有茶?”
    晴明挑眉看向她,笑而不语。
    源冬柿正色道:“晴明说过的申时请我吃鱼。”
    蹲在贺茂保宪怀中的猫又也“喵”了一声。
    晴明慢条斯理地将茶碗放回去,道:“尚还有些时间。”
    “还有多久?”
    晴明似乎是低头沉思了片刻,然后又笑道:“柿子小姐还需数十下。”
    源冬柿将信将疑地砍了他一眼,便开始老实巴交地数数,她从一数到九,正要数到第十下时,忽然听见院门口那处传来一声巨响,源冬柿扭过头望去,却见晴明那扇本就岌岌可危的院门被人从外面踹了开,一个一身黑色武士装扮的年轻男子双手各提了数十条鱼的男子大步迈进院中,大喊道:“神乐你最喜欢的鸭川香鱼我给你带来了。”
    源冬柿:“……”
    正在走廊上跟着式神们玩双陆的神乐看向晴明,晴明笑了笑,将右手食指束在了唇边,示意她别说话,然后将蝙蝠扇敲在另一手的手心上,道:“博雅三位,在下替神乐表示感谢。”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人形小纸片,抛入空中,那纸片缓缓飘至院中,凭空化成一个身着蓝衣的朴素老妇,源冬柿一眼就认出这位老妇乃是晴明宅邸中专司烤鱼的,上次她与晴明及博雅出门调查桥姬事件,便是由这位老妇在家将博雅带来的条条鸭川香鱼烤得外酥里嫩,让她只吃过一次,便无法再忘。
    她看着那位老妇将博雅双手拎着的鱼接过,身子矫健地走向后院,她吞了吞口水,朝晴明竖起了大拇指,道:“高人。”
    已经将下巴洗干净的贺茂保宪学源冬柿也朝他竖起了大拇指:“妙招。”
    晴明笑而不语。
    博雅将鱼交给式神老妇之后,便几步跨了过来,坐在了廊下,一脚屈膝踩在地板上,另一脚在半空中晃荡,姿态看上去极为不羁。他顺手从杌子上顺了几块小点心,扔进了嘴里,点了点头,道:“味道真是不错。”
    晴明笑了笑,道:“能得到大名鼎鼎的博雅三位赞赏,绫女一定很是开心呢。”
    他抬手吩咐式神绫女又加了一副茶具,将茶盅中还带些热气的茶添入茶碗之中,博雅以手支撑身体,旋身坐到了杌子旁边,一手端起茶碗,嘴里还嚼着点心,道:“最近京中不太平,先是近来右京一带有平民少女失踪,我还未调查清楚,今日就听说那位深得主上喜爱的梨壶殿女御居然还是一个极为出名的妖怪。”
    说着,他看向贺茂保宪身侧一叠厚厚的纸页,道:“这便是关于梨壶殿女御时间的奏呈?”
    保宪揉了揉眉心,道:“正是。”
    “这么多,看着事件始末倒是分外曲折啊。”博雅怜悯地看着保宪。
    源冬柿抬手往自己嘴里丢了一片茯苓糕,道:“事件始末不仅曲折,还涉及了其他的大妖怪呢。”
    “哦?”博雅听了有些好奇,“还涉及了哪个大妖怪。”
    源冬柿顺口说道:“大天狗。”
    她说完,便斜眼去看博雅,果然博雅在听见她说大天狗之后,愣了愣,随即皱了皱眉,缓缓地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反问道:“跟大天狗有关?”
    源冬柿点头,她回想了当时梨壶殿枫林中大天狗现身时的场景,道:“鬼女红叶便是受了大天狗的指使,来到宫中的。”
    博雅眉头皱得更紧,喃喃道:“没道理呀,那家伙,是有什么原因吗,可无论是什么原因,这都不太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他自言自语间,源冬柿与贺茂保宪交换了一个眼神,贺茂保宪便道:“听博雅三位所言,似乎是与大天狗认识?”
    博雅抬眼望了望在场三人,一手握住了腰间系着的太刀,眼神变得有些飘渺,似乎是在回想着些什么,良久,他道:“我早些年曾与大天狗一起降服恶鬼。”
    源冬柿没什么反应,倒是贺茂保宪有些惊讶:“博雅三位,你曾与一个大妖怪结伴降服恶鬼?”
    博雅看向贺茂保宪,撇了撇嘴:“这件事很让人感到惊讶吗?”
    贺茂保宪点头,道:“我所见的大天狗指使鬼女红叶冒充藤原义道之女进宫,以魅惑手段赢得那个男人的宠爱,虽不知道原由,但也可见绝非善事。”
    博雅叹了口气,道:“我所见的大天狗虽然态度傲慢,却信奉大义,他恨不得除尽恶鬼荡涤世间,绝不像是会与恶鬼同伍的大妖怪。”
    两人正争执间,晴明放下手中茶盏,笑着说道:“大天狗曾提到过‘以前的他’,想必,他口中的‘以前的他’,便是博雅口中的那位信奉大义的大天狗吧。”
    博雅一愣,随即道:“那么……他是已经变了吗?”
    源冬柿答道:“若‘以前的他’便是博雅三位口中的他,那么,确实是变了挺多的。”
    她又想起那夜里源赖光问起妹妹的生死,大天狗倨傲道,若是以前的他,那么那个女孩应当还活着。以前的大天狗与现在的大天狗,共同的一点,便应该是态度傲慢,但以前的大天狗信奉大义,以铲除恶鬼为己任,那么,很有可能当时的红叶便是他攻击的目标,一个年幼的人类女童,应当是不被他所注意的,忘记也是正常的,但可以确定的是,红叶是没法儿在他眼皮底子下将这个女童吃掉的。
    当时源赖光的妹妹,应当还是活着的。
    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连大天狗都变了,那个女孩是否平安长大,倒真是不大确定了。毕竟失去了父母亲族的庇佑,一个孤女,很难活下来。
    她正想着,忽然听见身侧的晴明开口道:“又有客人来访了。”
    源冬柿抬头往院门处看去,只见那扇之前被博雅一脚踹开的院门处出现了一个一身武士束带的青年男子,他一手撑住门框,躬下身子剧烈喘息着,然后抬眼看向院中廊下几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博、博雅大人……日前那几个失踪的右京平民女子找到了……”
    博雅一听,道:“追查这么多日,是在哪儿找到的?”
    那青年男子皱眉道:“……一个在五条坊门小路的荒林……一个在宇多小路与九条坊门小路的沼泽处……不过……”
    “不过什么?”博雅问道。
    那青年男子看了看博雅,又看了看坐在博雅身旁的源冬柿等人,道:“不过被发现时,已经被人剥掉了皮,只剩下了骨头……”
    众人皆是一愣,而晴明则敛起了笑容,看向博雅。
    博雅也没想到调查了几日的右京民女失踪事件竟是这个结果,他愣了愣,随即握紧了拳头,咬牙道:“那可都是才刚及笄没过多久的女孩啊。”
    第40章 画骨之三
    平安京仿唐都长安格局,朱雀大道北接朱雀门,南连罗生门,自北向南,贯穿平安京中心地带,将其分为左京及右京两部门,朱雀大道以东为左京,又称“洛阳”,以西为右京,又称“长安”。右京地势低洼,沼泽星罗棋布遍布其间,几近幽墟,人烟稀少,只住着零零散散几户穷苦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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