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在一旁听了,便唤过一旁的侍从,问道:“九条坊门沼泽处的那副尸骨,身上是不是也裹着颜色艳丽的单衣?”
    那侍从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是一件山吹茶色的,绘有藤花折枝纹样,画得很是精致。”
    看来那位贵人春季之后,又换了一个恋人。
    那青年听了,更是悲伤,他脱下了自己陈旧的外衣,小心翼翼将那些尸骨放入其间,包好了捧进了怀中,朝博雅道:“多谢博雅大人这些日子来尽心寻找我妹妹的下落。”
    博雅将弓箭收好,道:“生刮人肉,如此恶毒,无论是人是妖,这件事我还会追究到底,还你妹妹一个公道。”
    青年连忙鞠了一躬,又朝晴明道:“多谢阴阳师大人超度妹妹亡魂,让她得以往生。”
    “她此生命运凄苦,但愿来世无忧无虑。”晴明道,他想了想,又道,“公子可知那位贵人的姓名?”
    那青年摇了摇头,道:“那位贵人前来拜访时皆是深夜,未着束带,也不提姓名,我只听妹妹偶然提过这位贵人住在左京四条。”
    晴明点头,道:“多谢。”
    “应该是我代妹妹感谢各位大人。”他惨然笑道,将怀中包着妹妹尸骨的衣服紧紧捧着,道,“妹妹生性柔弱善良,我也曾担心那位京中贵人对她只是一时兴趣,过了不了多久便会抛弃她。但见她已经深陷其中,又很是担心。她被那人抛弃时我还暗暗松了一口气,她总算是没有落到更难堪的境地,只是没想到……”
    他摇了摇头,转身离开,那件落在地上的华丽单衣他看也未看。
    待那些附近百姓自行散去之后,晴明躬下身子,拾起了那件衣裳,细细看了看,然后道:“接下来,我们便去寻找这位贵人吧。”
    “可是我们除了他住在左京四条大路上,这条信息之外,并不知道其他了。”博雅皱眉道,“总不能挨家挨户闯进去,询问他们有没有居住在右京的情人吧。”
    晴明笑了笑,道:“除了四条大路这条信息,应当还有一条。”
    “什么?”源冬柿问道。
    晴明将那件紫苑色单衣递到源冬柿手中,源冬柿不明所以,抬手接过,仔细看了看仍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抬头去看晴明,便见晴明正笑着看她,道:“这件衣服上的花纹,皆是由人手绘的。”
    源冬柿愣了愣,再去看衣服上的花纹,这件衣服上绘的是早莺栖白梅图案,工笔细致,画风并不是和风,更偏向于唐风,线条柔和,梅树棕色的纸条自衣角延伸至前襟,枝桠间还结着朵朵白梅,几只早莺栖息于枝上,画得栩栩如生,着色淡雅而绮丽,可见画师丹青技艺极为纯熟。
    她喃喃道:“千草小姐的这位身份尊贵的情人,应当是住在四条大道,且极擅丹青。”
    “你是说,这件衣服上的花纹,都是那个男人画的?”贺茂保宪问道,“万一是请哪位家仆所画呢?”
    博雅也在一旁点头。
    源冬柿摇摇头,道:“小式部曾说过,贵族男子追求情人赠送礼物,大多都是自己亲手所做,更何况送情人由自己所画的衣衫,也是现在极为流行的方式。”说着,她瞥了贺茂保宪及博雅一眼,道,“一看就没有正儿八经地追求过别人。”
    贺茂保宪:“……”
    博雅:“……”
    博雅皱眉道:“跟那些从不出门的女人谈情说爱真是没劲,我只要有弓箭就够了。”
    保宪则是抽了抽嘴角,道:“我们没有追求过别人自然不知道,那晴明怎么会如此清楚?”
    源冬柿一听,几乎要拍大腿,对啊,晴明怎么会这么清楚,如果不是他正儿八经地追求过女子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那便是他也爱跟京中贵女讨论时下流行的八卦。
    ……
    贵女a:“哎呀,头中将大人昨日又写书信给我了,辞藻华丽,情真意切,不好回绝呢。”
    贵女b:“最近谷仓所别当大人送了我一折桧扇,上面是他亲自画的紫阳花呢。晴明,你呢,你收到了什么?”
    晴明轻轻一笑:“上品优质纸符,在上面画桔梗印绝不会渗墨,还保证百分之百出ssr。”
    ……
    源冬柿:“……”
    她被自己的脑洞给雷得不轻,动作僵硬地扭过头去看晴明,却见晴明正笑着道:“我亲手做过东西送人啊。”
    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而保宪则疾疾后退,一脸惊讶,道:“晴明,你居然会有一天亲手做东西……”他的“亲手”两个字咬得极重,“你确定不是你小时候亲手扎了个纸人头放在我枕头边用来吓我那次?”
    源冬柿:“……”
    源博雅:“……”
    晴明慢条斯理地拍着手中的蝙蝠扇,道:“昨日里试着做了三块绢面茯苓糕。”
    源冬柿:“!!!”
    她睁大了眼睛看向晴明,晴明嘴角带着笑,眼角余光看向她,笑意更浓。
    另一边保宪似乎更是惊讶:“是谁!晴明!你送给了谁!”
    晴明但笑不语。
    源冬柿汗如雨下。
    直到几人又重新坐回了牛车上,贺茂保宪仍在表示质疑,他死死盯着晴明,道:“晴明,没想到你竟然偷偷做点心送给别人,你确定你真的不是想刻意毒死别人吗?”
    晴明垂眸,慢悠悠地收起蝙蝠扇,瞟了源冬柿一眼,源冬柿立马就觉得似乎是有一道惊雷直直劈中她,她咳了两声,挺胸收腹,坐直了身体,生硬地将话题转移过去:“那么,博雅大人,保宪大人,你们可否认识住在四条大路擅丹青的贵族男子?”
    好在另外两人足够单细胞,也没发现她此时的不对劲,只晴明笑着看了看她,又轻轻转过头去。
    博雅想了许久,道:“我与这样的人并没有什么交集。”
    保宪也摇头道:“我认识的人里,并没有擅丹青的。”
    两人话音方落,便听见车外的随从说了一声:“若是说道擅丹青的,应该要说到弹正尹大人的四公子橘信义大人吧。”
    博雅奇道:“这个人我有听说过,但我并不知道他擅丹青。”
    “博雅大人不认识倒也正常。”那仆从道,“橘信义大人年少时曾在纯明亲王处学习丹青,尤擅唐风,当时也算是一介神童,十六岁时因为与纯明亲王的王妃有了私情,被亲王发现,而自请流放丹波国,那时博雅大人还在苦学箭术呢。而橘信义则是过了十来年,直到去年秋天才回的京都,任中务少辅一职,只是因为之前那事,已经很少献画了。”
    源冬柿眨了眨眼睛,道:“十六岁便勾搭上了纯明亲王妃……也就是自己恩师的北之方?”
    那侍从道:“橘信义相貌英俊,又有才名,极为风流,当时许多京中贵女都倾心于他,太宰帅大人与弹正尹大人交好,还准备把自己的大女公子嫁给他,出了那事,他灰溜溜去了丹波,十来年不曾回京都,再回来风流本性依旧不改,交往了好些女子。”
    源冬柿耸了耸肩,道:“看来在丹波待了十年也还没有长进。”
    “不过据说,橘信义今年夏天去了一趟丹波,将他在丹波的情人接回了京都。”那仆从又道。
    这让源冬柿有些意外,按理说,此人风流成性,流放丹波时对陪伴自己的情人必定是格外温存,但一旦回京,必定就会将其抛至脑后,重新去追求京都有貌有才的贵女的,而此人在刚回京中时确实风流了一段时间,怎么又突然去把丹波的情人接回来呢。
    源冬柿正想着,忽然听见身旁的晴明道:“那我们便去拜访这位橘信义大人吧。”
    第42章 画骨之五
    牛车来到四条大路时,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深秋天黑得早,此时的天色已蒙蒙见黑,宽阔的四条大路上行人极为稀少,道路两旁的宅院门口已经亮起了桔色的灯笼,秋风吹过,晃得灯笼中的烛火也跟着飘飘忽忽,偶尔几声狗吠,倒有那么一些深秋的萧瑟意境。
    待牛车停稳,源冬柿也不着急着下去,她用桧扇挑开车辇御帘,朝外面望去。
    当朝弹正尹橘信雅素有才名,为官清廉,虽然居住于贵族聚居的四条大道,但是宅院比起其他家的,确实是不甚豪华,黛瓦白墙,古朴的简单的唐风建筑,然而大门屋檐上挂着的灯笼却不似其他家的黄纸灯笼,而是在灯笼面上仔细画了些东西,灯光微弱,看不奇怪上面的内容,但光看笔触,也知道这画十分精美了。
    博雅的侍从先跑上前去敲了敲门,隔了许久,才有家仆从懒洋洋地门里拉开大门,打着呵欠道:“这么晚了,是哪位大人来访啊?”
    侍从道:“源博雅大人有些丹青方面的问题想请教信义大人。”
    那侍从话音刚落,源冬柿就看见坐在她对面的博雅额角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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