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冬柿连忙朝鸟居处跑去,而在远处扑蝴蝶的小鹿男也四蹄并用追了到了源冬柿身侧,源冬柿刚侧头去看他,却见他用鹿角一拱,源冬柿正奇怪间,便被那堆鹿角挑到了小鹿男的背上。
    源冬柿死命抓着小鹿男的腰,惨叫道:“小鹿你能不能温柔点啊啊啊!”
    小鹿男一边跑一边兴奋道:“这还是我第一次驮人呢!”
    被颠得胃疼的源冬柿:“……啥?”
    这居然是第一天上路的新手司机?
    “一目连大人都没有让我驮过!”
    源冬柿:“……”
    她不敢想象被小鹿男驮着满草原乱颠的一目连。
    小鹿男驮着源冬柿跑到了山脚山,源冬柿手软脚软地从小鹿男背上爬下来,气还没喘匀,便听见小鹿男兴奋道:“该你啦。”
    源冬柿瞪着眼睛看他:“该我什么?”
    小鹿男眨眨眼睛:“我驮你跑平地,你驮我上阶梯呀。”他说着,摇了摇短短的尾巴,眼中满是期待。
    手软脚软的源冬柿:“……”
    第64章 风雪之八
    源冬柿坚定地拒绝了小鹿男的无理要求。
    “为什么。”小鹿男噘着嘴说,“明明我都有驮你跑这么远。”
    源冬柿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树,看着小鹿男,说:“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对呀。”小鹿男晃了晃尾巴,“我能跑,你能爬。当然不一样啦。”
    源冬柿:“……”
    这个理由好有道理,她已经无言以对了。
    一人一鹿正僵持间,一目连的红龙已经从山中树林里缓缓飞出,源冬柿抬头看去,却见红龙身上驮着一个一身黑衣的人,源冬柿正奇怪间,身旁的小鹿男忽然抖了抖,道:“怎么感觉有些冷。”
    他这么一说,源冬柿也感觉到一股寒意自林间丝丝渗透而出,她只觉得眼前一点白色飘过,抬起手来,一朵雪花悠悠落至手心,还未融化,便有另一片雪花簌簌飘来。
    她抬起头,却见一目连环抱着双手自石阶上缓步而下,他墨绿色的发梢随着雪花飞舞,与小雪纷纷的景色颇为相衬,红龙驮着黑衣人,从他身侧飞过,一直来到山下,小鹿男蹦蹦跳跳迎上前去,拨开那人粘在脸上的头发,道:“咦,这不就是那个凶巴巴的人类男子吗。”
    源冬柿走上前去看,那人趴在红龙身上,头发散乱,发梢带着湿痕,身上黑色的武士袍被利刃刮破数道,露出衣衫之下已经结痂的伤痕,他乱发下的侧脸苍白没有丝毫血色,闭着眼,眉头紧皱,可以看出应当是一个很严厉的人。
    虽然少了他标志性的戾气眼神,源冬柿也一眼认出此人便是那个小孩子们闻风丧胆的凶巴巴的源赖光阁下了。
    那个闯入一目连鸟居结界的,便是源赖光?
    源冬柿再抬头向山上望去,一目连已经走到了她身边,他身上缠着一股带着暖意的风,那些雪片还未近身,便已经先尽数融化,她看向他身后,却只见山间石阶空空荡荡,并未有其他身影。
    她皱了皱眉,正要询问一目连,却听见一边小鹿男说道:“哎呀,这个人快死了。”
    一目连沉声道:“带他回山洞吧。”
    源冬柿跟着其他人转身离开前,又往山上看了看,狭窄的石阶上仍然未有任何人影,她摇了摇头,正要转过身时,眼角余光却忽然觑见林间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她愣了愣,再仔细看去,却只看见了一片白色的衣角。
    通过结界来到此处的不止是源赖光一人?
    她再去看一目连,仍是身形潇洒而优雅,并未有任何异常。
    一目连所说的那个山洞,便是源冬柿早晨醒来时所看见的那个,估计是当年附近山民在山间打猎时的歇脚之处,洞中干燥而温暖,最里面铺了一层厚厚的甘草,躺上之后极为惬意。
    一目连点燃洞中的壁灯,灯光倏地亮起,烛火跳动,光亮并不算强,却也能堪堪照亮这一小方天地,连同躺在干草垛上的源赖光并不甚安稳的眉头。灯光将洞内几人的影子拉得飘忽且长,映在他身上,他眼帘微微动了动,却并没有醒来。
    他发梢的湿意已经干透,毛毛躁躁地散落在脸颊旁,下巴上冒出了些青青的胡茬,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泛着一种并不健康的青紫色,颧骨处一道细微的伤痕,像是被利刃擦伤,嘴唇惨白,毫无血色,甚至与眼窝一般泛着青紫色,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大雪天中变成了凝固的冰块。尽管如此,他手中仍然紧紧握着髭切的刀柄,仿佛只要嗅到一丝战意,他便能立即跳起来,与那人决一死战。
    源冬柿从未见过如此狼狈的源赖光。
    从严厉威武的武士,到奄奄一息的濒死之人,只需要这么一场风雪。
    “没什么大碍,只不过是被冻僵了。”一目连简单地检查了一遍之后说道,他走到洞内的另一边,靠着光滑平整的石壁上,微微垂了垂眼眸,似乎有些疲惫。
    小鹿男眨了眨眼睛,看向一目连,问道:“他是自己穿过结界过来的吗?”
    一目连摇了摇头。
    “那么送他过来的那个人呢?”
    一目连闭上了眼睛:“她不能过来。”
    次日源冬柿一早便醒了过来,山洞中的干草垛上不比二条院的寝台,睡久了还是会感觉得腰腿部一阵疼痛,她掀开身上盖在的被衾,起了床,先去看安置在外间的源赖光,此时的源赖光脸色比起前一日要好上很多,嘴唇也带了些血色,她放下心来,又回自己的枕边拾了件厚衣服,紧紧裹在了身上,走出了山洞。
    也不知道是不是时辰还早的缘故,这一日比前一日要冷了许多,太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升起了大半个头,晨间薄雾朦胧,在满目隐约碧绿之上又染了一层略显暗淡的金,野草狭长的叶片上全是还未蒸发殆尽的露珠,她只走了一小段路,便感觉到自己的袜子已经皆数被浸湿。
    她越靠近神社所在的山,便越觉得寒冷,待行至那条石阶上时,却见那套狭长而陡峭的石阶上已经积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小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缓慢而安静,没有一丝平安京以及黑夜山时那样的气势汹汹。
    源冬柿紧了紧身上最外层的单衣,一脚踏上了石阶。
    积雪松软,小雪簌簌地擦着她的脸颊,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肩上积起了薄薄一层,此时山间那些低矮的树上都覆了一层银辉,偶然可见皑皑雪层之下仍旧碧绿的叶片。
    若说之前的雪像是歇斯底里的嚎啕,那么此时此刻,便像是一个女子无声的啜泣。
    还差几级阶梯便要来到山顶时,源冬柿猛然停住了脚步,她侧过头,看见满目银白的半山之间,一棵低矮的松树下,坐着一个浑身与雪同一色泽的少女,她背对着源冬柿,只露出了左肩,以及轻轻飞舞的银白色长发,她似乎已经与雪融为一体,却又因多了什么,而被源冬柿从这一色的雪山里轻易地找出。
    源冬柿侧过身,步下阶梯,从树丛之间,慢慢靠近那个少女,然而越靠近,就觉得寒冷,仿佛数九寒天掉入一个深不见底的冰窖,永远也无法看见阳光。
    在离少女还有几步距离时,源冬柿停了下来,她伸手轻轻拂下肩头的积雪,雪花簌簌,几不可闻,只有林间几声鸟鸣,清脆动听。
    “这就是你不能靠近他的原因吗?”源冬柿出声问道。
    安静的林间乍然响起人声倒让人觉得有些突兀,她身侧松树的树枝不堪重负,积雪压折枝头,卷着那半支枝桠,刷的一声,坠落在地,惊飞了林间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
    而这时,那个少女才缓缓转过头,一双如同深海寒冰一般的眼睛望着她,看不出任何感情,却又让人无端地觉得悲伤。
    似乎与雪女有关的怪谈,都是一些悲伤的爱情故事。
    樵夫误入身上,又遭大雪封山,无法归家,结局似乎只有冻死在山中,一身清冷,美艳绝伦的雪女自风雪中出现,因樵夫的誓言,化作人类女子,带他回到俗世,与他生儿育女,过着简单的生活。然而终究殊途,人类违背誓言,带着乡亲来猎杀妖怪,失去了爱情的雪女吸走了背信的爱人的灵魂,重新回到了冰天雪地的山中。
    想想也是,一直生活在没有一丝温度的世界,自然是对人类的温度有那么一丝憧憬与羡慕的。
    源冬柿不知道这个雪女与源赖光之间发生了怎样的的故事,但是她大概猜出,之前肆虐京都的风雪,与现在这安静的小雪,其原由,都应该是源赖光。
    少女对于她的出现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的情绪,她那双蓝色的眼睛如同寒冰般坚硬,却又仿佛能触到积雪一般的柔软。
    这个妖怪,大概目前正处于矛盾之中吧。
    源冬柿并没有再尝试靠近她,只是对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过了许久,她眨了眨眼睛,道:“你的头饰很美。”
    源冬柿愣了愣,伸手到自己的鬓发边,摸到了那只之前由青行灯所赠的蝴蝶发饰。
    “我从成为妖怪起,就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少女说着,伸出了她苍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手,一朵雪花在她指间轻飘飘地飞着,然后又仿佛失去了什么力量支撑,无力地坠落在地,“雪女,也不过是别人赠与的名称而已。”
    源冬柿朝她走近一步,问道:“那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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