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里摆着八具棺材,其中六具是冰冰六女的,剩下两具是张辽那两名亲兵的。
    陈宫退开后其他人又凑了上去,扫了一眼又触电似的迅速退去。
    庞统挤了半天,终于挤到棺材前,他并没有如其他人般退开,而是死死盯着少女那双充满了怨毒与仇恨的双眼,浓黑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双手扶着棺材,指甲都嵌进了木板里。
    许久之后他突然转向毛八年道:“毛指挥是吧,久仰大名,在下想看看其他棺材,可以吗?”
    毛八年点了点头,又命人打开了另外四口棺材。
    棺内情况雷同,都是一具被切成六段的少女尸体,扭曲的面孔,怨毒的双眼。
    庞统在每一口棺材前都驻足许久,到了最后一口棺材时,毛八年却说:“不好意思,这是张夫人的棺木。”
    庞统点了点头,神游一般木然的退了下去,连鲁肃的叫喊都没听见。
    毛八年扫了他一眼,对陈宫道:“你不是想见少主吗,随我来吧。”
    陈宫有些踌躇,他突然发现不知该如何面对曹昂了。
    不过为了他心中所谓的大局,他还是义无反顾的跟了上去。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进门之后毛八年第一时间关上了房门,房间顿时陷入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陈宫在原地站了许久,适应了这种黑暗后才走到曹昂面前,躬身拜道:“大公子。”
    曹昂抬头,看清他的容颜后陈宫悚然一惊。
    只见他的双眼一片血红,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瘆人。
    “坐吧!”
    曹昂率先开口,声音一如往日般平和,听不出喜怒。
    这样的他让陈宫害怕,他没敢坐实,屁股沾在沙发边沿,试探着问道:“大公子为何不点蜡烛?”
    曹昂说道:“还是黑点好,太亮的话,人和鬼容易混淆。”
    这话有些指桑骂槐啊。
    陈宫讪笑正要开口,曹昂又道:“我曹家能有今天,公台先生居功至伟,我父刺董失败逃出洛阳,蒙你收留才逃过一难,我父陈留起兵,又是你四处奔走,拉拢兖州世家官员,迎我爹入兖州任刺史。”
    “你两次帮我父亲,又两次弃他而去,第一次是因为我父杀了救命恩人吕伯奢,第二次是因为我父杀了名士边让,我没说错吧?”
    “想来那个时候你的心情也很复杂吧,就像今天,你进来后没有如往常一样义正言辞的直接说教,就证明棺中尸体对你有所触动。”
    “可你还是来见我了,说明这个触动不是很大,至少比不过陶商,或者陶商背后的世家群体在你心中的地位,我说的可对?”
    陈宫心中凛然,第一次慎重的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的子侄来。
    可惜房中一片黑暗,除了一双猩红的眼他什么也看不见。
    “大公子既然知道,又何必一意孤行呢,大汉四百年来,不,不止大汉,自夏商周到现在,天下一直都是世家的天下,数千年来从未变过。”
    陈宫说道:“世家代表的力量太大了,大到以始皇帝的雄才霸略,也只能暂时压制,他一驾崩,世家立刻反扑。”
    “强如大秦都在六国遗族与豪门名家的反扑下灭亡,纵然高祖都不得不与士大夫共分天下,大公子以为,单凭一腔热血,能撼动这颗大树吗?”
    “从未变过不代表是对的。”
    曹昂说道:“陈叔说出这番话,子脩知道您是为我考虑,在此先行谢过。”
    “不过,有些错没人纠正,就会永远错下去,有些恶没人制止,正义就永远是个传说。”
    “在历代先帝的纵容下,世家平稳发展数百年,已经有了门阀的雏形,他们最可怕的不是金银,而是盘根错节的关系,各种联姻形成的关系如同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有这张网在手,他们无所顾忌无所不能,就像现在,陶商还没怎么着呢就跑出一大堆为他求情的。”
    “今天只是礼节性拜访,我若继续一意孤行,他们就该动用武力了吧。”
    “各大家族的私兵自然不是黑袍军的对手,可是他们有外援,就像你当年引吕布入兖州一样,他们也可以引其他诸侯入徐州,最近的就是孙策和刘备。”
    “外部势力介入,内部人心尽失,黑袍军再强十倍,也只有一个败亡一个下场。”
    陈宫蹙眉道:“既然都知道,你为何……”曹昂道:“陈叔,你在中牟当县令时也是性情刚直,两袖清风,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我原以为你是大汉的一股清流,是百姓头上的青天,现在看来貌似不是这样,是传言有误还是你变了?”
    东汉的官,名声好的几乎都是与当地世家关系好的,比如陶谦,比如袁绍。
    尤其是最近几年,当官的与世家交恶,别说落个好名声,能不能保住命都两说。
    远的不说就说曹操,他为民请命,许下屯田,轻薄徭役,却被人骂成奸相汉贼。
    满宠执法必严,却不受待见,就连被曹操器重的曹洪都恨不得置他于死地。
    所以,好官和好名声的官是两码事。
    还有一点曹昂没说,照原本的历史轨迹发展下去,曹操死后曹丕继位采纳陈群的建议,建立九品中正制,彻底堵死寒门士子的进阶之路,从此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最终形成能左右皇权废立的世家门阀。
    门阀的力量别说司马家的那群废物皇帝,就连千古一帝的唐太宗李世民都不得不对他们抱有敬畏之心,一边任用一边压制。
    雄才大略的隋炀帝杨广倒是豪气干云,公然挑战门阀的权威,结果呢,国灭身死,奋斗一生最后为李家做了嫁衣。
    女帝武则天倒是巾帼不让须眉,不惯着所谓的五姓七望,提起屠刀狠狠杀了一通。
    结果呢,仅仅几十年,门阀恢复元气之后再次反扑,区区安史之乱本来轻松就能平息,却生生打了八年。
    安史之乱平息了,堪比强汉的盛唐也就王小二过年了。
    可以说现在是压制世家最好的时候,一旦错过,世家就会如凤凰涅盘一样,以比韭菜还快的速度疯狂生长。
    再过个几十上百年,胡人入关后,他们拍拍屁股衣冠南渡了,留在中原的汉人百姓却成了两脚羊。
    对此,曹昂尤其不能容忍。
    “陈叔,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若还执意想救陶商,就请离开徐州吧,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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