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启听完,惊愕的看着负刍,道:“商君之秦法已行百余年,秦人都未觉不便,朝野亦无修法之呼声,你一无实彻根基,二则变法无名,如此空谈,岂不是徒惹人笑?在说,即便你有心变法,你千里迢迢,身为君父的儿子,不为楚国变法图强,却来秦国变法,这又是何道理,于楚国何利?”
    听着熊完的呵斥。
    负刍半点不动怒,反而说道:“秦人无修法之呼声,到底是畏惧,还是未觉不便,这一点负刍不敢多言,但是,兄长在秦国多年,应该比负刍要清楚百倍,更明白秦法之弊端,昔年,秦法之威,正在应时顺势而生,百年以来,天下大势于庶民生计皆已大变,秦法若不及时修正,势必成为秦国继续强盛之桎梏,素闻秦王英明,他安能不知这番道理,如此告诉秦王,兄长身为相邦,呼声一起,朝野上下多受秦法桎梏,如此一来,岂有不鼎力相助的道理,秦王岂会不变?”
    熊启听完,微微一怔。
    随即冷笑道:“不说秦国,就说春秋战国以来,但凡变法先得明其宗旨,譬如,商君变法,其宗旨便是富国强兵,即便秦法有所弊端,那你今日修正秦法,你的变法宗旨是什么?你的宗旨可于秦有利?秦王如何能信。”
    负刍顿时说道:“修整秦法之宗旨,便是摒弃对内严刑峻法,对外之锐士暴兵,使得秦法以宽刑明法立天下,以富国强兵雄天下,此间区别,兄长可看的出来?”
    负刍一句话,让熊启顿时冷汗密布。
    顿时说不出话来。
    秦国复国强兵雄天下不错,但是宽刑对内,却是闻所未闻的,这无疑是掀翻秦国的百年体制。
    熊启道:“你,你!!”
    负刍接着说道:“此间分野,便是霸道与王道之别,便是商君之法和儒家之治的区别!敢问兄长,一旦秦国变法,对楚国可有利?”
    熊启终于明白了负刍的意思和来意。
    熊启问道:“变法一旦生乱,其余列国必然全力扑来,到时,秦国百年富强便将毁于一旦,负刍,虽然,我不希望看到秦国灭了楚国,但怎么说,我也是秦国的相邦,如何也不会看到秦国在本相手里走到那一步,看在你是我弟弟的份上,我允你离去,今日之言,本相就当没听见。”
    负刍大笑道:“兄长也太看得起弟弟了,却如兄长所言,一旦变法生乱,秦国将会限于危难,但是,兄长都看的出来,其他的臣子,还有秦王就看不出来?”
    熊启转头看来,厉声低喝道:“你什么意思?”
    负刍道:“秦国以王道宽法,此乃秦国必经之路,若是继续沿用法家那一套,社稷如何久存,可是,一旦秦国实行儒家宽法之策,少则二十年,国力虽或会虚弱,但是,满朝臣子却绝不会看到秦国大乱,是以必定会求法缓行,只要求法缓行,目的便达到了,那时候,秦国陷入变法之局,如何去征讨其他国家,楚国在秦国变法的时期,便大兴水军,以大江天险和秦国南北二分天下,秦国失去了覆灭楚国的最佳时机,这样,不也解了兄长的危难吗,到时,作为提出王道宽法的兄长,便可一举成就当年商君功业,成为秦庭里名副其实的相邦,可得天下赞扬,美名流传。”
    熊启看着负刍,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这。”
    负刍继续说道:“此次王道变法,儒家目的仅仅是为了救楚国,非是让秦国陷于乱,而是让秦国陷于繁,非是让秦国弱,实为让楚国强,兄长,可明白?”
    负刍的话。
    深深的打动了熊启。
    秦国变法,未必会弱,弱也只是相对的,相对现在的秦国或许会弱,但相对其他国家依旧还是强大的。
    可是,一旦王道宽法,那朝野上下,所有的局势都会出现变化。
    不仅仅体现在民间,也会体现在对列国的态度。
    熊启说道:“即便你说的有道理,就算,整个朝中的楚国人,都按你的做,可是,这秦庭里,还有宗室,还有秦国本土的臣子,他们若是合力阻止王道宽法,又能如何行事?终乃水中望月。”
    负刍摇头道:“兄长多虑,只要兄长提出,宗室必然会鼎力答应。”
    熊启看着负刍,道:“这又是为何?”
    负刍说道:“秦国至变法以来,摒弃王道仁义,恰好便是儒家之真意,此后,推行耕战国策,以实力雄视天下,方有今日强盛的秦国,秦国宗室,这百年变法之间,最受其累,所以,复辟旧制之事,在宗室之中从未断绝,王道宽法,只是宽法,而非秦王忌讳的复辟,这不就是给了宗室一个很好的借口吗?他们只要知道王道宽法,如何会不欣然的支持?”
    “当初但凡提出复辟之事,皆被秦王所嫉恨,但如今可是当时?孝公之后,惠文王,昭襄王时期,秦国虽恒强,但其国内大势根本上没有变化,依旧处在图强之时,可今日不同,秦国创下了古往今来未有之功业,疆土何止扩千里之远,拥有列国之民可受过秦法之苦?此时提出,恰逢其时!”
    熊启不可思议的看了看负刍。
    心中是非常佩服这个庶出的弟弟的。
    此时,他终于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君父怎么会让他来。
    可见,在来秦国以前,负刍必然是说服了楚国上下朝臣。
    这其中的好处很多。
    比如,一旦变法实施,他熊启就成为秦国权利最大的人,甚至一举超越苏劫,而宗室也会因为对他感恩戴德支持与他。
    让宗室和楚国臣子彻底的绑在一架马车上。
    成为秦国新法的推动者。
    然而,天下百姓因为从此以后,会少受秦法之苦,亦也会感恩于他。
    秦国此时,又会因为陷入变法之繁,作为母国的楚国,也会乘机抓紧时机强大起来,数十年后,秦国对楚国的威胁也自然少了许多。
    也就是说,一旦实行儒家的王道宽法。
    百利无一害。
    熊启顿时上了心。
    细细思考起来,期间,负刍并没有出言打搅。
    良久,熊启忽然问道:“即便你的变法可行,但秦土上下,无人传言秦法之失,无的放矢,此乃大忌,空言变法,有乱国之嫌,即便是本相,也担待不起,你有何办法?”
    熊启被负刍说动了。
    但是,你让熊启忽然跑出来对秦王说,我们变法吧,这肯定不可能的。
    一旦说了出去,怕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
    你的目的何在?是为了什么?就说为了秦国强盛?难道现在秦国不强盛?
    或者说,秦国遇见了什么事情了?非要变法不可,师出无名。
    负刍笑道:“大哥放心,弟弟已安排妥善。”
    熊启顿时惊愕的说道:“你安排好了?你如何行事?”
    负刍笑道:“法家韩非,如今何在?”
    熊启问道:“此人在颍川,韩国故土。”
    负刍接着说道:“韩非,在五蠹中,写过这么一句,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在秦国的法制下,视儒和侠都是败类和蠹虫,可见此人对儒家的仇视,或者说,是蔑视!”
    “韩非一去颍川,对儒,侠便开始大势清理,他先让读书人和侠士在颍川全郡境内自行登记在册,逾期不登记者,查获立刻斩首,然而,登记过后的儒士和侠士却被他全部充入军中,随后,他真的杀了那些没有去登记的人,韩非至颍川以来,几乎天天都有人被杀!怨声载道。”
    “然而,秦法之中,庶民但凡弃灰者,无不被烙印毁面,颍川全境之内,哀嚎遍野,百姓受其苦,却敢怒不敢言,此等境遇,不正如百年前,秦民受秦法之苦于水深火热之中那般无二吗。”
    弃灰。
    用后世的话说,就是乱丢垃圾!
    在秦法下,弃灰者会被烙面,可见秦法之苛刻。
    然而,弃灰只是秦法最轻的刑罚。
    负刍说道:“韩国,虽然也是法家治国,但是,和秦国不一样的是,申不害只是针对了权贵,并未针对庶民,而商君的秦法却是针对朝野上下,无人可置身于世外,弟弟的老师孔鲢在儒家中颇有声望,此时便在颍川,此前刚抵达新郑,儒家门生六百人,无不跪地痛哭,呵斥秦法无情,纷纷出言,让老师主持公道,可见韩非治下,秦法之恶,尤胜于古。”
    “然,恶必有失,如今,颍川新郑城中,儒家弟子,百姓十余万纷纷对抗韩非的秦法,痛斥此人身为韩人,却做秦国的酷吏,可见情形之紧促。”
    熊启张大了嘴。
    喃喃道:“好厉害的谋算。”
    面前的负刍,利用了韩非治颍川的弊端。
    刻意让儒家弟子出来搞事。
    秦国新进土地,不敢随意的杀儒家之人。
    重要的是,颍川那是什么地方,曾经韩国的国都,儒家的唇舌他是知道的,此番,带动了百姓,就更加难以治理了。
    而且,其根本目的,并不是在颍川。
    而是在咸阳,让王道宽法,出师有名了。
    法家和儒家,那是义理上的南辕北辙。
    尤其是韩非这个法家大成者,更是将儒家看作五蠹之一。
    熊启道:“百姓和儒生敢无视秦法,你就不怕,大王一声令下,尽数诛杀?”
    负刍笑道:“秦国当年诛杀七百人于渭水,都被列国称喝骂了几十年,更被称之为暴秦,如今六百儒生和十几万百姓?秦国岂能不知,杀也无用的道理?”
    负刍正色,继续说道:“如今颍川大乱,皆因秦法,韩非不敢妄动,此事应该已然传到了咸阳,而且,不日之后,老师便会率六百儒生,抵达咸阳,向秦王进言秦法之失,于天下不利,社稷不稳的道理,到时,朝野动荡之下,兄长便可趁机提出王道宽法之说,其后,负刍自会说服秦王,让秦国变法,大事可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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