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宫的师徒体系相较传统,显得更自由。
    这里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关系,每一个弟子都可以向任何一位上代长辈寻求道理。不过,还是可以挑选一位,认作是自己的老师。至于真正的师父,一个是三清祖师,一个是天道。
    同一代的弟子,以入门先后排辈。
    玄游子是这一代的大弟子,而那个小道童就是二弟子,鹿正康呢,他是老三。这三位没哪个是正经靠仙缘大会进来的,玄游子是早年被掌门捡到的战乱孤儿,而老二陶然子是上一辈七弟子生前唯一的亲生子嗣。
    陶然子的父亲应该是死了,不过他的尸体里又诞生出了灵智,依旧被认作是昆仑宫人。
    这里的排辈方法很有趣的地方在于,对长辈的称呼,唐云腾那家伙是二十五代大弟子,他称呼上一辈大弟子雪鸿子时,得称大师伯,然后对掌门就得称他为二师叔。而陶然子也相应的,称掌门宸宸子为二师伯,称上一代三弟子长歌子为三师叔。
    当然,若是摆了哪位作老师的,就恭称老师即可。
    昆仑宫里还有二十来位上两代的老家伙,基本上都是在世真仙,他们被称为道人,平时不在登仙台住,主要待在主峰、赤楼、幽墟、瑶池和龙穴,一来主持门派运作,二来也是门面的一部分,三来是为了保持距离,尽量不让自己的道韵对后生晚辈的修行产生影响,最后,是为了方便避劫。
    鹿正康的入门仪式安排在当天下午,眼看黄昏了,二十四代的七位弟子,二十五代的三个后生聚集,先去大书阁里,拜三清祖师,然后发了一道祭文,给仙界的,内容大意是昆仑宫新添弟子一名,望祖师们保佑云云。最后大家一同到山顶上,焚香祷告上天。
    掌门取来一面写着“道”字的白绢旗,双手捧住展开来,让鹿正康在旗子面前跪下,他依言照做。
    “这面素云道心旗乃是第二代祖师传承下来的至宝,虽然看着平平无奇,但却有窥见轮回,点映道心的妙用。吾乃昆仑宫二十四代掌门真人宸宸子,座下弟子鹿正康听令!”
    “弟子在。”鹿正康依旧是顺从着,他并不反对这种传统。
    “宗门律令,森严法度,一日为昆仑宫人,不得欺师灭祖,不得背信弃义,不得同门相残,你可持否?”绢旗上深黑的道字隐约明灭着喑哑倏忽的光,仿佛是伸缩的阴影,就像是浑然宇宙袒露的肚腹,无数星辰,万籁众生在混沌的体系中翻滚。
    “可持。”
    “门人弟子当存心向善,不可损害苍生,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侍立两旁的昆仑宫传人们纷纷露出笑容。
    掌门也微笑,“最后一条,修行路上,莫惧莫怕,安宁喜乐,你可持否?”
    “弟子可持。”
    “起来吧,以后你就是昆仑宫二十五代三弟子了。正好,咱们年轻一辈都在,我给你介绍介绍。”掌门收好绢旗,上前来把鹿正康扶起。
    二十四代总共是七位弟子,全都是大老爷们。
    大弟子落雪鸿,道号雪鸿子,是个面容清雅的青年,看着比师弟们都年轻,笑容很淡,让人想起梅花花瓣落在浅塘溅起的清波。
    二弟子就是蔫坏的掌门宸宸子,俗家名号付尘空,名字很脱俗,不过却是处理俗务最多的。
    老三长葛春,道号长歌子,面貌朴实端庄,声音是很磁性的低音炮。
    老四餐霞子是个木讷而没有什么言语的人,只对鹿正康点点头。与他相反,老五世轩子是个很灵俊的人,穿青色纱袍,身上有好闻的草木清香,良姜、薄荷、栀子花、杜松,让鹿正康想起青宁子身上的松节油的气味。
    六师叔一身酒味,法号倾觞子,他是世上少有的以酒入道的修士,自创一门《丰碑酿澧典》,算得上天纵之才。
    最后的七师叔是一具僵尸,没有继承生前法号,自称怅骨哀,脸色青白,嘴唇紫黑,身材很高大,一头银发披洒到腰间,双手指甲都是漆黑的,他左手握着陶然子的手掌,这对古怪的父女看起来感情不错。
    与快乐道童陶然子一比较,鹿正康和玄游子都像是快乐孤儿,说起来,鹿正康还得叫她二师姐呢。
    现在是天苍六十年的十月十一,离仙缘大会还有一个月,届时天下同道都在,会再次举办收徒仪式,也就是带着鹿正康认识认识寰宇英杰前辈,同天下宣告昆仑宫新添的弟子。就是不知道届时鹿正康会不会多出一两个师弟师妹,想来可能性是不大的。
    掌门给鹿正康安排了住处,也就是一间破烂的茅草屋,据说是某位十一代祖师搭建的,而登仙台被用作居住区也就是从第十代开始,这房子的年纪得有两三千年,也多亏残留着祖师的道韵,这才始终没有被风霜雨雪摧垮。然而房子的确是很老很老了,老得离谱都,两三千年是个什么概念,差不多是让一个玩着智能手机的现代人住进秦朝老屋,就十分诡异。
    鹿正康住进去第一晚,刚把屋里唯一的家具,一张石床擦干净,这边,掌门带着玄游子与陶然子给他送温暖。
    一床棉被,一个瓷枕,一盏红铜油灯,这就是全部了,连换洗衣物,沐浴用品都没得。
    掌门就是来看看,两手空空,见鹿正康挺能适应环境,点点头也就走了,玄游子把床上用品往鹿正康怀里一塞,悠哉游哉就跑到床边坐好,小小的二师姐陶然子有样学样,轻轻跳起来,把油灯往鹿正康抱着的被子上一放,然后也跑到床上坐好。
    鹿正康看着油灯在软乎乎的棉被上颤抖,灯油略略波动,看着就很危险的样子。他无奈道:“大师兄二师姐,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多走两步,把东西放床上多好,还偏偏先让我转一遍手。”
    “这叫规矩!”玄游子舒服地躺下来。
    “这叫规矩哦!”陶然子也惬意地躺好。
    鹿正康把被褥放在床尾,捻起油灯在床脚边放好,这天黑了,室内也无灯烛,除了修道有成的玄游子,剩下两个还在筑基的门外汉都看不太清楚。
    玄游子催促,“三师弟,你把灯点起来,莫让你二师姐小眼昏花跌倒了。”
    屋子里地面的确也是坑坑洼洼,走起来也不安全。
    鹿正康依言点起油灯,用内气把灯芯擦亮,燃烧的灯油发出清新的草木香气,一点豆子大的光苗就照彻了室内。
    三人都在床上躺好,把腿伸出来,陶然子还是个小孩,两腿一晃一晃的。
    彼此聊聊天,到子夜的时候,七师叔怅骨哀过来把陶然子接走,玄游子也随之告辞,室内只剩下鹿正康一人,油灯还亮着。
    昆仑宫的第一夜,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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