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七在纪然面前蹲了下来,“你还走得动吗?”
    纪然一声不吭地撑着地面,额上青筋凸起,过了好半天,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然而脚下才稍稍往前移了一步,整个人就立刻失去了平衡。
    “小心!”小七立刻抓住了纪然的右臂,用自己的肩膀将他整个人撑了起来,“不能走就别乱动啊!”
    冯易殊在一旁看得眼睛发直,等到反应过来,他眼睛里几乎冒出了火光。
    “纪然——”
    “你特么——离我妹妹——远点!!”
    ……
    片刻之后,冯易殊背着纪然,在荒原的小路上行进。
    不得已趴在冯易殊背上的纪然两肘架在对方的肩膀上,以免和他靠得太近。
    小七看了看两人——二人此刻都面色铁青,目视着前方。
    她叹了口气。
    “哥,你……累不累啊?”
    “不累!”
    小七又看向纪然,“纪大人呢,还吃得消吗?”
    “挺好。”纪然答道。
    “你胳膊肘换个地方支棱!”冯易殊没好气地耸了耸肩膀,“硌得我难受。”
    纪然面无表情地伸展了胳膊,两手交叠,用力地撑在了冯易殊的后颈上。
    二人之间的距离比刚才还要远了一倍,看起来怪异又滑稽。
    走出深林之后,洛水又再次出现在了他们的手边,远处已可见洛阳城的灯火。
    “要是有船就好了,”小七笑道,“咱们顺流而下,就直接到家了哈。”
    ——冯易殊和纪然两人都没有接小七的话茬,显然两人现在都有点上头。
    “今晚过得还挺刺激的呢,”小七再次试图暖场,“虽然——”
    “嘘。”
    冯易殊和纪然的左耳同时动了动,尽管他们仍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但余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身侧不远的草地。
    ——两人同时觉察到了突如其来的危险。
    “小七,”冯易殊的目光再次变得锋利起来,他压低了声音,“我喊三个数,你拼命往前跑,我来殿后,听到吗。”
    “啊……要多快?”
    “用尽全力,有多快跑多快。”
    小七很快反应过来,“……好。”
    “三、二——”
    在冯易殊的“一”喊出的瞬间,小七已经像一只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冯易殊不急不缓地跟在她的身后,背上的纪然也弓起了腰,随时准备着应对来自四方的暗算。
    冯易殊的脑海中,此刻极迅速地掠过了好几个可能的应对策略。
    但不论用何种策略应敌,有两处致命的弱点他无法改变。
    一是背上这个伤员,虽然看起来纪然体内的毒素正在快速消解,但没一两个时辰这药劲不可能下得去;
    二是小七——小七灵识没开,真要是双手交起手来还不如背上这个伤员。
    现在就只能先尽可能地往城门的方向跑,缩短一会儿援兵来的距离,顺便打草惊蛇,让对方全部显形。
    在快速的奔行中,对方果然上当。
    冯易殊在心中默默数着来人的数量。
    三、四、五、六、……
    十一、十二、十三……
    有十九个人。
    虽然这十几人给人的感觉都资质平平,算不上什么绝顶高手,但是人数这么多,再加上身边还有两个拖累,境况仍旧有一点点棘手。
    冯易殊吸一口气——还是需要小心应对!
    只是,岑家真的有必要为了那点摩擦,搞得这么兴师动众么?
    若是对付纪然也就罢了,可现下他也在这里——他可不是一个好欺负的软柿子,不管是在长安还是在洛阳,从来没有人敢欺负到他头上,光是平妖署和冯家两座靠山搬出来就吓倒一大片人。
    这帮人什么来历。
    在冲刺了近百尺之后,小七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哥……我……我有点……”
    “没事,可以慢慢停下来了。”冯易殊声音沉着,“看到前面那座桥了吗?”
    “看……看到了……”
    “你和纪然就在引桥旁边等我。”
    说话间,引桥已在不远。
    他两手突然向后抓住了纪然的双臂,将他整个人都用力地甩了出去。
    “纪然!”小七一声惊呼——五哥这一瞬的架势,仿佛是要直接把纪然扔进前面的河里喂鱼。
    纪然一时不防,灰头土脸地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勉强停下。
    他啐了一口跌进嘴里的泥土和草屑,恨恨地瞪了一眼冯易殊——今晚上的这恩这仇,我全记下了!
    小七也快步跑到了引桥边,她站在纪然身旁,有些担忧地望着五哥独自作战的身影。
    洛水在二人身后奔腾不息,河面细密的水雾渐渐沾湿二人的衣摆。
    前方的冯易殊已经重新取出了捆妖绳,略略放低前胸,随时准备着下一瞬的进攻。
    有几个身着夜行服的黑衣人慢慢从荒草中现身。
    “才这么几个……?”冯易殊轻轻擦了一下鼻子,“一起上吧,我赶时间。”
    大部分人在见过冯易殊狩妖的姿态以后,都会对他的战斗方式作出两个评价:
    一是快,二是野蛮,基本不具有任何观赏性。
    他的作战原则是彻头彻尾的实用主义,所有与胜负无关的细节,他决不多花半点心思——这个原则最初是冯嫣教给他的。
    在他十一岁进平妖署的时候,正巧遇上一位老学究来教授他们何谓“仁义之战”。
    那位夫子摇头晃脑地说“君子不重(chong2)伤”。
    意思是对待已经受了伤的对手,要保持仁慈,不要再次伤害他。
    又说,“古之为军,不鼓不成列”。
    鼓是“鸣鼓进攻”的意思,就是说古仁人打仗,是不会趁着对手还没有摆好阵势的时候,就下令进攻的。
    夫子说,保持着这样高风亮节的正义之师,最后一定能赢得战争。
    此之谓“持仁而战”。
    冯易殊在底下听了半天总感觉哪里不对,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上来,就跑回家去问冯嫣:阿姐,夫子说得对么?
    当时冯嫣刚过及笄之年,沉吟片刻之后答道,夫子说得对。
    冯易殊不解,虽然他没上过战场,可他打过群架啊——谁在打架的时候搞这一套,肯定被揍个鼻青脸肿。
    冯嫣摇了摇头,解释道:君子不重伤,就是说下手要快,要狠,不要给对手留下任何挣扎的机会,力求一击必杀。
    所谓仁义,就是指尽可能减轻对方死亡时的痛苦。
    而不鼓不成列,则是说,当对手立足未稳的时候,不必鸣鼓正面进攻,因为有各种各样战场以外的方法让敌人溃不成军。
    优秀的指挥官应该多想,多思考,不要局限于兵卒间的交战。
    这么一解释,冯易殊就明白了,顿时感慨夫子不愧是夫子,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米,想得比他远,思虑得比他深。
    这一套“持仁之战”的理念早早融入了冯易殊的作战思想之中,在今夜的洛水边也是如此。
    他的动作简洁、干脆,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与一人交手,便力求在三招之内重伤其要害,让对手彻底失去作战能力,而后迅速手刃下一个对手。
    看起来是以一对多,然而以他身型之敏捷,其实是接连不断的一对一单挑。
    小七没能看清哥哥动作,只感觉那些黑衣人但凡被哥哥的捆妖绳碰了几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偃旗息鼓地倒了下去,好像弱不经风的纸片。
    她有些惊奇,“原来这些人……这么弱的吗?”
    纪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冯易殊的动作,几次忍不住在心中暗暗喝彩。
    “不是。”他轻声道,“是你哥哥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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