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易殊感觉到阿姐的视线似乎落向了自己这边,这让他立刻感到了一些窘迫。
    他完全猜得到阿姐会怎么理解这件事,无非是为了救下魏行贞他冒着性命危险也在所不惜……但这显然并非他的初衷。
    冯易殊直起了腰背,执拗地握起了拳头,直直地看着杜嘲风的眼睛。
    “天师现在要我说个一二三四我也说不上来,换成是其他人我也会这么做——因为我不是逃走的,我是去搬救兵的,搬不来救兵我自己当然要回去。”
    杜嘲风点头,“那你回去的时候都看到了什么?”
    “魏行贞身受重伤,倒在地上。”冯易殊回答,“然后我就把他拖了回来,之后的事情,天师都知道了。”
    “还有其他什么让你留心的地方吗?”杜嘲风问道,“比如当时周围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人,或者物件……之类?”
    冯易殊想了很久,摇了摇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来。
    “非要说有什么不对劲的,是当时那一片地面一点雪都没有,到处都是灰尘和碎石——那都已经不像是打斗之后留下的痕迹了,倒像是……”
    “像是什么?”
    冯易殊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描述,只好叹了口气。
    “说不好,反正很乱,而且波及的范围很广……在那之前,你们应该都感觉到了一阵持续了好一会儿的地动山摇吧?我怀疑来源可能就在那里——至于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只有魏大人自己最清楚了,天师问过他了吗?”
    不等杜嘲风回答,冯易殊已经直接看向魏行贞,“你又是怎么从夹谷衡手里逃出来的呢?”
    魏行贞摇了摇头,“我没有印象了。”
    冯易殊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信服,“……这怎么会没有印象?”
    “确实不太记得,天师告诉我是你把我扛回来的时候我还很惊讶,”魏行贞笑望着他,“毕竟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对付得了夹谷衡呢。”
    冯易殊的眼睛快速眨了眨,“那总不至于这个怪物它是自己的走掉的——”
    “也许是瑕盈出现了,”冯嫣开口道,“因为昨天早上,瑕盈就是在地震前后离开的。”
    冯易殊几乎立刻盯紧了魏行贞,“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殉灵人杀人如麻,这个时候却突然……对你心慈手软了?”
    “可能是因为没有必要。”冯嫣若有所思,“也可能是,别的一些原因……”
    “这些? 都容后再叙吧。”
    杜嘲风很快打断了冯嫣的解释? 他看向御座上的女帝。
    “知道了冯易殊这边的前因后果,那我们手上最后要看的就剩一条线索了? 关于青修是怎么从狱中逃出去的。”
    他从近旁的桌上取出另一份供词。
    “这份供词来自我的暗哨钱维——”
    “此人现在何处?”女帝问道? “为何不直接传来殿前奏答。”
    “他昨夜已经死了,伤得太重? 救不回来。”杜嘲风答道。
    孙幼微的脸上难得因为听见某人的死而显出几分不忿。
    不过,不论是杜嘲风还是冯嫣? 谁也不会将这种变化理解成是女帝的慈悲。
    这一多半是对当下各方无能而生出的愤恨? 孙幼微大概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这种,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一样,任人宰割的感觉。
    杜嘲风接着道,“钱维是刑囚室的副手? 在事发之后因为伤势过重而当场昏厥? 反而因此短暂地逃过了一劫。”
    孙幼微冷笑了一声,“朕确实也有些好奇,钉上刑架的青修是如何把你的一干得力下手全都杀掉的……”
    “不是青修动的手,”杜嘲风低声道,“动手杀人的是钱维的上级? 也是平时真正在管理天箕宫地牢的哨卫何诚。
    “他在查看过青修、匡庐两人的情形后突然对青修的话变得言听计从,不仅解下了青修的镣铐? 而且迅速听从青修的指令,屠戮了地牢中的同僚——他的动作很快? 非常快,许多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死在了他的手下。
    “之后? 青修又命何诚自刎? ”杜嘲风轻声道,“钱维说,他看见青修重新回到牢室,在匡庐身上又补了几道鞭子,然后就消失了。”
    “消失?”
    “是的,消失。”
    “没有人会突然消失!守地牢外的其他人呢?那么多人……”女帝望着杜嘲风的目光带着些许刻薄,“连一个十几岁还受过了拷打的孩子都看不住吗?”
    “地牢外的人没有觉察到半点异样,而且——”杜嘲风深吸了一口气,“就臣之前和这两人交手的情形来看,他们确实有一些办法做到突然消失……可能和青修手里的人偶有关。”
    杜嘲风抬起头,“匡庐不肯透露青修的天赋,大概就是为了给他留下逃出生天的可能。”
    女帝笑了起来,“……那还真是,感人至深。”
    尽管冯易殊完全没有听到前情,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这一刻感受到女帝的愤怒。
    所有人都稍稍低下了头,避免自己的目光被御座上的孙幼微捕捉。
    在这次由冯嫣挑起的冒险中,朝廷确实收获颇丰。
    他们对殉灵人的了解从未像今天这样深入核心——然而每一个传来的消息几乎都是坏消息,它要么引来更大的迷惑,要么使人生出更多的恐惧。
    “陛下……”一直沉默聆听的冯老夫人突然直起身,“殉灵人的话,不可全信,在那种情形下说出的言语,极有可能就是在危言耸听,倘若真的能算无遗策,他们又为什么没有算到这次阿嫣得布局是个陷阱呢?”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
    冯嫣和冯易殊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止声。
    冯嫣目光示意五郎先说,后者立刻起身道,“那是因为阿予的占卜很苛刻,她不是每天都能占卜,也不是什么都能占卜,既有次数的限制也有提问方式的限制。
    “在立冬当日,阿予是不能占卜的——我想这恰好就是瑕盈未能提前从阿予那里得到警示的原因。”
    冯嫣微怔。
    冯易殊这时才看了过来,“阿姐方才想说什么?”
    冯嫣垂眸,“……我想说的差不多,我也猜想或许是因为有限制。”
    ——也罢,说瑕盈是自投罗网,只怕会招来更多非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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