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在一旁听了,笑道,“尔等是不知,徽妍为了此事,可是好一番奔波。她竟去向陛下陈情,说要侍奉老妇,不想入宫!”
    “向陛下陈情?”亲戚们皆惊奇不已。
    “还可这般?”
    “那可是天子!徽妍想见便能见?”
    “二姊可是女史啊,才归汉之时,陛下曾亲自接见呢!”王萦走回来听到,忍不住插嘴道。
    亲戚们了然,却仍是诧异。
    “陛下答应了?”三姨母道,“哎呀,陛下若是恼怒了可如何是好?”
    “我也这般说她!”戚氏道,“这小女子,不想入宫便不想入宫,拿老妇来搪塞!幸好陛下是个通情达理之人,准了此事,将名氏从册中销了。唉,诸位不知,我等可是提心吊胆了许多日!”她说得痛心疾首,眼角却不掩笑意。
    众人听了,皆欷歔,“如此说来,陛下真乃仁君!”
    “你莫怪徽妍。”舅父抚着胡须,“徽妍在匈奴八年,定是想家想得深了。如今好不容易回来,自然想多尽孝,入了宫却如何做得?都是为你好!”
    戚氏笑着,连连应声。
    听着他们一口一个“天子”“陛下”“恩德”什么的,徽妍却觉得似乎有什么在戳着自己,连笑也变得不由衷,低头饮一口水,不出声。
    正寒暄着,忽然,她瞥见曹谦走过来,示意请她出去。
    徽妍向众人告了退,走出堂来,“哪家人来了?”
    “并无客人。”曹谦压低声音道,神色闪烁,“女君,小人方才见四主公将主人拉着说话去了”
    “四叔父?”徽妍讶然,看向王璟那边,目光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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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璟原本在庭中迎宾,觉得渴了,回堂上喝水,在堂前遇到四叔父王叙。
    “贤侄辛苦!”王叙见到他,笑容亲切。
    “招待亲友,本是应当,不敢言苦。”王璟谦道。
    “唉,迎宾之事且交与家人,一家之主,这般劳累作甚。”王叙关切的说,“来来,叔父许久不曾见你,来陪叔父坐一坐。”说罢,便拉着王璟到角落里去。
    庭中有树荫,下面也设了席。王璟不好推拒,只得跟着王叙入席。
    王叙笑容满面,看案上有待客的果脯,抓一把在手里。
    “我见贤侄近来气色甚好,”他边嚼着杏脯边说,“如何?家中可是有甚喜事?”
    “叔父过奖,母亲寿辰,自是阖家大喜。”王璟道。
    “寿辰自然是喜,可不是叔父说的喜。”王叙摆摆手,笑眯眯地看他,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你近来发了家。”
    “发家?”王璟愕然,“叔父,这话从何说起?”
    “莫装了,乡中谁人不知,徽妍从匈奴归来,朝廷赏了整整一车财帛,金玉无数!”王叙眼睛笑得发光,“贤侄,我早说三兄养了好儿女,你兄妹二人都这般出息,我等亲戚亦面上有光!”
    王璟哭笑不得:“叔父,莫听长舌之人胡说。”
    “啧,怎是胡说,人家都看见了,徽妍回来之时,车沉得压出尺余深的车辙。”王叙说着,话锋忽而一转,语重心长,“贤侄,莫怪叔父说你,得了荣华,不可忘了叔伯啊。别人不说,但说叔父我,从小到大,待你可好?”
    王璟愣了愣。
    “你小时候,你父亲还未去长安,对你最好的是谁?是叔父。岁时节庆,叔父那次未给你送过新衣,后来每回去长安,也未忘记去看你。贤侄,你是读经明理之人,须知立身处世之本,乃在恩义!”
    王璟从王叙的语气中听出了些苗头,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四叔父王叙,近两年好赌成性,乡中闻名。他近来输了许多家财,四叔母几乎翻脸。在账册中,向王璟借钱最多的也是王叙,王璟拉不下面子,借了几笔,林林总总有两万余钱,一钱也没有还过回来。
    “叔父,”王璟道,“叔父若有何事,还请直言。”
    王叙听得这话,脸色和顺些。
    “也不算大事。”他笑了笑,忽而叹口气,换做愁眉,“贤侄不知,叔父近来家中实窘迫,眼见着你祖父传下的田地也要保不住了。那可都是祖产,落在别人手上,叔父岂不成了罪人?贤侄,乡邻亲戚之中,能帮忙的也只有贤侄了!”
    王璟心中吸一口气,果然是此事。
    ……兄长,有借无还,便是无信。无信之人,便是亲戚,也不可纵容。否则有一便有二,苦的终是兄长。
    他想起徽妍之前告诫过自己的话,不禁苦笑。枉自己读书比谁都多,却还不如妹妹看人看得清。
    “不瞒叔父,侄儿如今,亦有心无力。”王璟道,“侄儿无能,家中府库早已亏空,无财可借。”
    “怎会无财?”王叙急起来,“徽妍不是有许多!”
    王璟未想王叙竟这般不顾脸面,皱起眉来,正待说话,忽然,身后传来徽妍的声音,“侄女确是有些钱财,叔父若要,此事好说。”
    二人一惊,回头,却见徽妍站在后面,笑吟吟的,“叔父不欲祖产落于外人之手,实乃深明大义。侄女亦决不袖手,愿将田产买下,助叔父度过难关。”
    ☆、第18章 寿筵(下)
    ?王叙没想到自己这话会被徽妍听了去,更没想到她会说出这般话来,脸色变了变。
    “侄女说的甚话。”王叙干笑一声,“卖却是不可的。”
    “不 卖?那叔父如何是好?”徽妍与王璟相视一眼,叹口气,向王叙道,“不瞒叔父,这些年年景不好,田地收成差,叔父也是知晓。如今家中钱财捉襟见肘,侄女虽得 了些朝廷赏赐,却不过勉强对付些衣食之用。昨日侄女与兄长说起此事,还哀叹不已。我等兄妹失怙,上有母亲体弱,下有弟妹年少,更有侄子侄女年幼,逢得如 此,苦不堪言。幸而上天怜悯,还有叔伯关爱,而叔父一向待我兄妹如亲生,更是亲切。故而前番虽府库空虚,叔父上门借钱,兄长还是借了。近来家中花费颇大, 说来惭愧,侄女昨日与兄长谈起府库窘境,还说要与叔父商议还钱之事,可兄长说叔父待我等这般好,定不会拖延不还,宁可卖田卖地先撑着也不可催促。如今叔父 说起难处,侄女实惭愧,家中虽难,可叔父既然开口,定然要帮。只要叔父愿意,我等就算去借债,背上缗钱也要为叔父将田产买下,既帮了叔父,也不至辱没王氏 门庭。叔父放心,良田市价多少,侄女一钱也不少,叔父看如何?”
    王叙听得这话,面上一阵红一阵白。
    “这……”他咳一声,“也不至于这般,贤侄有难处,叔父另想他法便是。”
    徽妍听得这话,面露不喜之色,“叔父这话,莫非是疑我等用心不诚?叔父,我兄妹自幼受教,行事遵乎礼义,此天地可鉴。叔父若有疑,侄女愿与叔父到祠堂,在祖先及父亲灵前立誓,若有贰心,天打雷劈……”
    “不不,不必如此,不必如此!”王叙平日最信鬼神,听得此言唬得一跳,忙道,“侄女心意,叔父自知,怎会有疑!侄女言重,实在言重!”
    徽妍又让了两句,王叙脸色不佳,借口如厕,连忙起身走开了。
    王璟方才一直不得机会开口,看着王叙远去的背影,不禁哂然。再与徽妍相觑,各自无奈,笑了起来。
    “幸好你来。”他叹口气,“为兄虽不欲借钱,却实不知如何应付。”
    “应付也不难,不过比谁面皮厚些罢了。”徽妍莞尔,心中却不无遗憾。可惜自己就算嘴上再强,也终究是在嘴上。那些借给王叙的钱,就算说破嘴皮,看着也是要不回来了。
    兄妹二人说着话,回到堂上,正遇陈氏与陈家兄嫂从后宅出来。
    王璟与陈匡曾经同朝,又是联姻,关系不错,徽妍却与他们并不算熟,见了面,也不过说些客套话。
    陈氏夫妇是长安人,知晓徽妍刚从匈奴归来的事。陈匡在京兆尹府任职,消息通达,谈起匈奴,他兴致勃勃,“是了,听说乌珊单于身体不大好了,我昨日还与同僚打赌,看哪个王子能当上单于。依女君之见,右贤王如何?”
    徽妍想了想,道,“右贤王母家部众最强,不过平时行事蛮横,得罪人不少。”
    “右贤王?”陈匡的妻子不解,“妾听闻单于有太子啊。”
    “太子算个什么。”陈匡笑而摆手,“你道匈奴那些胡人也讲孝悌?哪次换单于不是先厮杀一场,刀兵最强的才是单于。你且看着,那边定要变天。”
    “哦?”王璟问,“伯安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也不算什么消息。”陈匡道,“只知近日从匈奴过来的货物一日少过一日,而运往匈奴的粮食布匹却多了许多,朝廷还为此专门下令,要各关口严查往匈奴的货物,不得超限,哦,前几日有人在货物中藏了二百斤铁,被查出来,直接下了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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