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武勋不好在明面上跟文官来往。志诚伯世子常明把这挖人任务交给心腹常勇就是想悄悄的,不为人知的,甚至连当事人谢尚也不知晓地就把事情给办了。
    道士口里的命相之言原本是最好的掩护,奈何红枣太过彪悍,堵死了常勇的路。
    常勇只得另寻他法。
    只是这悄悄的法子哪里是一转眼能有的?常勇装了一肚子的心事,连在家过节也没甚兴致。
    常勇媳妇花氏日盼夜盼地盼望男人归家,结果没想男人家来后跟她说话都是心不在焉不说,连昨儿回娘家也是行色匆匆,且家来后立又跑了出去,再回来神色沮丧、唉声叹气,似急了碰壁模样,不免心里惊疑。
    午饭后回房花氏出言试探道:“难得营里放假,老爷昨儿半夜出门也就罢了。怎么今儿在家,也是这般地失魂落魄?”
    “老爷可是在外面有人了?若是有,倒是趁早回禀了爹娘接回来吧!”
    “难不成我在老爷眼里那等吃酸拈醋容不得人的?老爷若这般想我,可是置我于何地?”
    配合着话语花氏还应景地落下了眼泪。
    看到花氏的淌眼抹泪,常勇不由灵机一动。
    自古女子都以贞静柔顺为美,常勇暗想:谢安人那般彪悍,一定不得谢状元欢心。
    他很可以让世子爷给谢状元安排个合乎心意的美人,然后叫这美人给谢状元吹枕头风,还愁谢状元不来他们五军都督府吗?
    常勇越想越是可行,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太太,你说得真是太对了!”
    花氏见状不觉愈加伤心,哭嚎道:“老爷果真是在外面有人了。难怪回来对我不理不睬。我的命好苦啊——”
    常勇始觉不对,赶紧辩白道:“什么有人?你胡说什么?我是给世子爷办差。”
    常勇的娘听到动静,忍不住喝道:“大过节的,这是怎么了?”
    ……
    费劲口舌好说歹说方才抚慰住了媳妇和娘,常勇擦一把头上的热汗,又马不停蹄地往谢家来——环肥燕瘦,各有所爱。他得打听打听谢状元的喜好,方能投其所好。
    趴在谢家主院的屋脊上,常勇探头探脑地打量廊下的丫头。
    眼见院里打水擦栏杆柱子的几个小丫头都眉清目秀,而两个出来指使小丫头传话的大丫头更是容颜俏丽,身段袅娜,常勇不觉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来谢安人虽然彪悍,常勇心说:倒是不妒。如此安排美人入府倒是比预想的容易。
    好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下剩的事就是去跟世子爷讨个绝色丫头了。
    转脸刚要走,常勇便听到谢尚的声音——“红枣,昨儿我看到园子里有两棵柿子树。一会儿叫人拿了摘果器,咱们摘些柿子吃。”
    常勇闻声回头,抖觉得眼前一亮——和谢尚携手出屋的女子一身光华,灿若春华,皎如明月,映照得院里的日光都明亮了三分。
    常勇这辈子只见过画卷上神佛的脑后会有一轮日月以示神光普照,当下不禁怔在了原地——他这是看到了神女?
    走在回廊下的谢尚和红枣一点没想到屋顶上现趴着个人。
    红枣笑应道:“八爪鳌和柿子不能同食。老爷可想好了——今儿到底是吃八爪鳌还是柿子?”
    老爷?
    常勇终于回了神,然后鼻尖便冒了汗:谢状元身边已有如此娇娘,对了,刚谢状元提过她的名字,红枣,他可再去哪儿寻一个能与这个红枣相比拟的神仙样貌?
    他们世子爷身边都还没这样的仙女呢!
    当然若是有,也极大可能叫世子妃给打成狗头。
    那个谢安人也太过大度,竟然容许这个红枣留在谢状元身边,也不担心被取而代之。
    想到谢安人,常勇又往院里探了探头,然后便看到了仙女身后跟着的两个丫头,正是刚刚出来说话的两个大丫头。
    此外再无别人。
    回首再打量一回仙女,看到先前被己忽视的大红洒金裙,常勇的眼眸不自禁地缩了一缩——大红裙只正室能穿。
    这个红枣的身份已然呼之欲出。
    怀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常勇紧张地盯着院里携手而行的两个人,然后听谢尚道:“那咱们今儿摘的柿子都先存着留着明儿再吃。”
    红裙仙子笑道:“那好,咱们今晚还吃清蒸八爪鳌!”
    这回常勇听出来了——真是谢安人!
    由声音确认出谢安人本人,常勇即便已有预感,三观犹似受到了巨大冲击。
    谢安人的脾性和她的样貌的反差实在是太大了。
    饶是常勇早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一时间还是有点接受无能。
    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感受到切身的疼痛,常勇方恢复了镇定。
    抹一把脸,再看看谢安人,常勇告诉自己要接受现实。
    幸而昨儿谢安人的言辞够硬气,常勇不无庆幸地自我安慰:硬气得让他改了主意拿狐狸吓唬她的主意,不然骤然照面,难保被惊吓到的反会是他!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如何能想到这世间真有人能生就一副神仙样貌?
    心念转过,常勇恍然大悟,心说难怪这位谢安人不怵大仙,敢情她自己就是神仙下凡。
    如此他一连两回栽她身上便不算冤。
    胡思乱想中,谢尚红枣已然出了院。常勇犹豫一刻终没有跟去。
    谢安人到底是朝廷命妇,他作为外男,实不好一直尾随。
    叹口气,常勇转身回家。
    美人计出师未捷身先死,他又得再寻新法。
    俗话说“事不过三”,常勇心想:都失败两次了,这第三次怎么说都该能成功!
    来到昨儿发现狐狸的竹林,红枣看地上犹摆着的香炉烛火问道:“早晌都已祷告好了吗?”
    显荣赶紧应了个是。
    红枣点点头,看看香炉里烧剩的半柱香吩咐:“这香燃好,这香炉啥的就全都收了吧!”
    “晓乐和显真,你两个也别再另选地方了,明儿叫人就直接从这地开始挖。”
    俗话说“斩草除根”。为免夜长梦多,红枣以为这地还是挖了的好。总之不能叫家里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晓乐显真赶紧答应,而显荣看谢尚不出声,便也没言语。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家里的事都是太太做主。
    北方因为寒冷缺水的缘故,造园都喜用山石。
    谢尚御赐的这个花园虽说不大,只三亩多地两千来平,内里沿靠西北角院墙的假山倒是堆得挺高,目测足有三层楼高。
    站在假山脚下仰望一回假山,然后回首来时的路,红枣诧异:“老爷,我怎么感觉咱们园子的假山堆得有些突兀?”
    没一点铺垫的拔地而起?
    谢尚了然笑道:“这宅子久无人居,假山外围能搬的山石该是都叫人给搬走了。你知道的这石头可都是钱!”
    礼部登记造册只会记录宅子的房屋地契,可不包含园子里的山石树木。经手人私下发卖便成了通行。
    运过一回泰山石,红枣现已知道这造园石头本身的价钱不论,仅运费都是件了不得的开支。
    “难怪!”红枣恍然:“我说这园子怎么看着有些空旷,原来是少了山石点缀的缘故!”
    红枣听说过刮地皮,但都只以为是当官的贪赃枉法,结果没想还真的是刮地皮——瞧把这园子刮的,连块拳头大的零散石头都没有了。
    这假山上的石头之所以没被刮走必是因为粘合的紧密,实在挖不走的缘故。
    当然也可能是经手人放长线吊大鱼,不好吃相太过难看,以免被人告发的缘故。
    “慢慢来,”看红枣摩挲假山石,谢尚出言安慰道:“过往几个月显荣收拾宅子抽不开身,这园子的事只能先放着。等后面得了闲儿,咱们一点点添置。”
    山石事关风水,历来都是王侯将相显摆的器物。家里石头多意味着尊贵富有,因此好石头特别难得,跟好宝石一样,一石难求,急不来。
    红枣看一回假山,又问:“咱们这个假山也是太湖石吗?”
    红枣其实不大通石头。她只是看假山用的石头上多是空洞方才做此一问。
    谢尚抬手扣扣假山笑道:“也算吧。不过是北太湖山。若真是出自太湖的南太湖石,哪可能会留到现在?”
    红枣疑惑:“北太湖石?”
    谢尚点头:“京师西南面一百里外的山间出这种外形酷似太湖石的北太湖石。京里人家的假山多用这种北太湖石。”
    闻言红枣明白了:必是京师离太湖太远,运输艰难。于是为了满足一般官宦对于太湖石的渴望,这北太湖石便作为南太湖石的低配版应运而生。
    仔细端详一回,红枣满意笑道:“这北太湖石还挺好看的。而且这么大一座假山,若是真从太湖云,怕是得好几十条船。人力物力不得了!”
    红枣觉得这北太湖石价廉物美,性价比挺高。
    最重要的是还是现成。不要她费一点心!
    谢尚被红枣的小富即安逗笑了,告诉道:“就是北太湖石,这么大一座假山也是价值不菲。这个假山和咱们雉水城的一样都是内里是土堆,只外面才堆积镶埋了一层石头。”
    这地段能有这么大一个土堆就很不错了,红枣倒是知足,对谢尚笑道:“内里是土才好,才能长些花草灌木。倒是比光突突的石头有生机。”
    谢尚笑:“这样的假山叫山石花台。可惜咱们这个假山上的花草都是新移,还不够郁郁。不过远眺的景致还算不错,咱们上去瞧瞧。”
    红枣看山道入口摆的三尺高的芙蓉盆栽,忍不住笑道:“芙蓉京师也得盆栽?”
    谢尚接过显荣递来的剪刀剪了一朵抬手插到红枣鬓间,笑道:“除了有限的腊梅、枫树、柿、枣等几样,咱们雉水城的花在这儿都是盆栽!”
    沿石阶登山。临近山顶,看到前面红漆木亭就只挂了块“望月”的牌匾红枣不禁奇道:“怎么没有对联?”
    这可不是谢尚的作风。
    谢尚跟着仰头道:“此亭立在假山最高处,最合远眺,亭名望月原是取唐张九龄那首《望月怀远》。”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此诗已是绝唱,又何必画蛇添足,再用对联?”
    两个字而已,红枣钦佩地看着谢尚:偏能发挥出这许多话?
    几可和“虫二”相媲美了。
    谢尚这个逼装得,她给一百分!
    她不怕谢尚骄傲。
    亭前摆了十好几盆兰桂盆栽。谢尚致歉道:“红枣,就只这些了!”
    红枣笑道:“尽够了!你我才几用几朵?”
    谢尚拿剪刀剪花枝,顺便提要求:“往年都见你戴花环,今年你也替我编一个!”
    对于花环,谢尚已眼馋很久了。
    想着横竖没事,且就两个人,怎么折腾都可以,红枣便就应了。
    一时剪了一篮子兰桂,谢尚又道:“这假山就这么大,咱们就在这亭子里往南边拜拜吧!”
    红枣点点头,然后便把花篮放在亭中的案几上,接着又摆上丫头们提上来的果篮。
    谢尚则燃烛点香,和红枣一起往家乡的方向拜了三拜。
    每逢佳节倍思亲。把香插入香炉后,谢尚和红枣不约而同地都有些沉默。
    看一柱香燃了三分,谢尚回头提议道:“红枣,咱们编花环吧!”
    红枣怀疑:“你会吗?”
    谢尚笑:“你教我!”
    红枣没想她这个手残还有给人当师傅的一天,不觉有些高兴。
    红枣拿着花枝笑道:“那么老爷,你跟我这样先理好花枝。”
    “这样吗?”谢尚有样学样地跟着做了起来……
    编两个花环,你一个,我一个,再我的给你,你的给我——你侬我侬中,日头转得飞快。
    相互把花环戴好,日头已然偏喜,而月亮也高挂中空。
    “日月同辉!”谢尚高兴笑道:“大吉!”
    红枣知道日月同辉是一种自然现象。月亮作为地球的卫星一直都挂在天上,只是白天阳光强,肉眼难见而已。
    今天天气晴好,又是初九,上弦月的前后,加上傍晚时分,阳光减弱,月亮自然就显露了出来。
    但看到落日余晖中谢尚的笑脸,红枣心说管它呢,谢尚说是大吉就是大吉,谢尚高兴就好!
    “真的吖!”红枣温柔附和道:“日月同辉,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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