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庄里骡车送李贵中去高庄村上学的时候,  李满囤叫人往车上搁了筐西瓜,然后又拿了邸报和儿子一起上车。
    行到李丰收家门前,李满囤叫儿子去塾屋,  自拿两个西瓜连一张邸报到正房给李丰收道:“族长,  这是今儿刚收到的邸报,  上面有我亲家公给圣上陈述用灯光治棉田、粮田害虫的奏折。”
    “谢藩台的上书又登邸报了?”李丰收一听就很惊喜。
    前两回谢子安上书的营养钵和河泥肥田可是给了他家带来了今夏粮食增收两成的实在好处!
    而这治虫——谁不知道秋天虫多,一听就是奔着秋收增产来的!
    “是啊!”李满囤坦诚笑道:“所以我一得了信就叫人进城多买了几份,  赶着给族里村里送了过来!”
    “这灯光治虫的法子我先试验过,”李满囤解释他赶送来的缘由:“不是一般的好使,  现正是治虫的好时候,但能早一天用上就有早一天的好处!”
    先实验过?李丰收闻言心里立转了个个儿:满囤早知道他亲家公现上书的这什么灯光治虫法?
    他哪里知道的?
    必然是红枣告诉!
    抬眼看见院里北向树枝上挂着的捕蝇笼,  李丰收心里跟明镜似的:是了!大半月前红枣归宁的时候就在实验治虫,当时满囤送族人的捕蝇笼只是其中的一个法子。
    红枣对她爹娘真是啥都告诉啊!
    只这事贵中知道吗?
    满囤是成人,知道轻重厉害,  先口风紧是应当的。
    倒是贵中还是个孩子,  他若知晓,  但能忍住不说,便就难得了!
    “就是这话了!”李丰收赞同:“满囤,  难为你想着!”
    看一眼门外的西瓜筐,李丰收站起身道:“满囤,  你还要去你爹那里吧!走,  我同你一起去!跟着一道听听你先前的试验。”
    “对了,  你爹这时候怕是在你二伯那儿!”
    看李满囤身后的李贵金搬了西瓜筐进屋,李高地自信有自己的份,立开口问道:“满囤,  你庄子里这是种了多少西瓜,  怎么还有?”
    这都过七月半了!
    还没拉藤?
    李满囤笑:“也差不多了,  这是今年最后一批。”
    李春山则问最后跟进来的李丰收道:“你怎么跟着一起来了?有什么事吗?”
    “二叔说的是,”李丰收扬着手里的邸报告诉道:“今儿邸报登的谢藩台粮田棉花田治虫的法子,满囤先前试验过,我跟来听听,好效仿!”
    “哦?”
    庄户人就关心种地,当下一屋人的眼光都集到李满囤身上,李高地更是当先问道:“满囤,这回又是什么治虫法子?是不是还似捕蝇笼这样省心省力,往地里一挂就成?”
    捕蝇笼太好用了。
    他家院里挂了两个,先前家里到处乱飞的苍蝇一下子少了许多不说,抓来的苍蝇倒进鸡窝,还能多产蛋——过去半个月,他家鸡窝的蛋不仅个头大了,且每天都能有两三个双黄蛋。
    “差不多!”李满囤笑道:“不过田里地方大,虫子除了家里有的蚊蝇外还有更多的飞蛾、甲虫、蝈蝈、玉米螟、蚜虫。只捕蝇笼用的鱼骨头、鱼肚肠、臭豆酱这类诱饵一是不好使,二是也没这么多诱饵。”
    诱饵也是要钱的。
    “所以地里捕虫的诱饵就得换,换成灯光。”李满囤侃侃而谈:“一来夜里光传得远,一点火的光可以传出两三里地去,二就是老话说的飞蛾扑火,这飞虫都喜欢光,光能把虫给诱出来。”
    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道理,众人闻言个个恍然大悟,不觉感慨:“是这个理。只先前咱们怎么就都没想起来呢?”
    李满囤自豪地笑:要不怎么说他家红枣聪明嘛!
    看大家都明白了,李满囤接着告诉道:“最简单的灯光诱虫就是拿盏灯放地里,灯下摆上水盆。虫被灯火一燎掉到下面水盆里,此时人再抓,就不似日头底下那么费事。”
    “但地里有个不好,野风大,容易吹灭油灯。而且俗话说高灯远照。这灯要放得高才能多诱虫。所以想省人力灯油,倒是费些砖石在田埂上修灯台一劳永逸。”
    说着话,李满囤打开邸报,讲解道:“我亲家公的奏折里有这个灯台修建图纸,还有灯台的照射范围,大概是两里地一个,可以管十五六亩地。”
    一听说一个灯台一盏灯能管十多亩地,屋里诸人都觉得可以试试,纷纷探头来看邸报,争相询问:“哪里?哪里写着呢?”
    李丰收手里就有邸报,他不跟别人挤,他自己看,然后便看到李满囤的名字,失声惊呼:“满囤,满囤,你登邸报了!?”
    这么大的事,刚满囤来了这么就竟是一字不提,真是沉得住气啊!
    “啥?”
    诸人的目光瞬间全转向了李满囤,表情都是难以置信——邸报?满囤?
    还有这事?
    李满囤对此早有准备,当下不慌不忙地谦虚笑道:“托我亲家公的福。先红枣跟我提这个灯光诱虫法的时候,我只说帮着试验试验,没想我亲家公写奏折的时候就把我,还有贵中都给带上了!”
    真是太给他面子了!
    众人闻言立刻恍然——原来是红枣!
    然后不免感叹:满囤这个女儿真是生着了!
    看她对娘家父母兄弟的扶持,真是比别家的儿子都得力!
    想到儿子,李高地不免想到曾寄予厚望的李满仓、李贵雨,脸色不免黯淡,不过转念想起李满囤、李贵中,即便分了家,那也还是他的子孙,他们名登邸报一样是他的荣光,不免又高兴起来,兴致勃勃地问李满囤:“你和贵中的名字在邸报哪里呢?快给我们看看!”
    ……
    八月节前红枣回桂庄送节礼的时候见到了久违的陈龙、李桃花、新婚的李金凤以及陈宝夫妻带两个儿子。
    李桃花看到红枣不是一般的亲热,不过她没和王氏争抱谢丰,而是在王氏抱了谢丰后,拉着谢丰的小手和红枣笑道:“先我听你爹娘还有金凤说你儿子和你女婿一个模子还在想能有多像?今儿一瞧,却是像了个十成十!将来一准也是个读书坯子,中状元的料!”
    经验证明,这时候谦虚将会招来更多恭维,所以红枣理所当然地接受道:“那就借姑姑吉言了!”
    王氏听得顺耳,和李桃花笑道:“你且别只说别人,但等陈玉这回中了举人,金凤再有了好信,有你乐的!”
    “中举哪有这么容易?”李桃花摇头,她哥都中了好几年秀才了,至今都没下过乡试场呢。
    “陈玉这回就是去开眼,”当着她哥嫂和红枣,李桃特别谦虚道:“跟着贵林去看看这乡试到底是咋回事。”
    “说句实在话,陈宝陈玉能有现在这样,我已经知足了——真的,”李桃花诚恳道:“真是夜里做梦都笑醒了好几回!”
    李桃花没有夸张。
    陈宝陈玉是她的希望。一直以来她都希望他们能走出青苇村。
    现在他们双双做到了,且比她预想的还好——陈玉有秀才这个功名在,城里立足已无疑义,就是注定要留在青苇村继承家业的长子陈宝,因为有童生这个功名在,现在周围几个村庄广受尊敬,再不必担心受村里几个大族欺负。
    “这些年真是多亏了大哥大嫂,”李桃花感激道:“早年照应他哥儿俩在城里念书。不然一直窝在家,只怕现今还是个睁眼瞎!”
    跟村里其他的孩子一样!
    “是啊!”陈龙点头认同道:“还是大哥大嫂有见识,只我跟桃花可没本事把儿子培养成现在这样,没得耽误了孩子!”
    不是事实摆在眼前,陈龙做梦也不敢想他家还能出秀才童生。
    这事追根溯源都是因为他有一个早逝的姑。
    “大哥,大嫂,”陈龙道:“今年中元节的时候,我爹早起给我姑烧包子的时候说我姑若是还在,今年正好六十六岁。老话说‘人到六十六,要吃闺女一刀肉’。今年十月我姑过冥寿的时候,叫我和桃花搁城里城隍庙给她放台焰火表表心意。叫她在地底下也高兴高兴!”
    李满囤一听当然愿意,感叹道:“还是舅舅想得周到!我娘过世几十年,这世间怕是也就我舅还念叨着她了!”
    他爹早就忘了!
    不过也没啥,有他呢,不会少了他娘四时的祭奠。
    “桃花,”李满囤告诉道:“每年娘过冥寿,我这做儿子的总是要烧的。我现烧的都是在城东纸扎铺子定的现成元宝坛子。今年即是娘过六十六,你随心意出点钱,也去那家店请几个坛子,等到了日子,叫店家和我请的一起送到祠堂,我给娘上坟烧纸时带了你的一起烧!”
    这世女人不给上坟,出嫁女也没法给过世的爹娘上坟烧纸。
    这也是李满囤看他妹家现有闲钱,掏得出,且又有他舅的话,有这个心开这个口。
    李桃花闻言自是求之不得,一口应承道:“若能这样,那真是再好不过!”
    李满囤李桃花兄妹情深,相谈甚欢,舒窈在一旁却是添了愁绪——这就是有兄弟的好处了,舒窈不起失落地暗想:似她父母冥寿忌日,不同四时祭祀能随大溜,先她祖母在时都是她祖母遣她堂兄们代祭,现她祖母不在了,只她却是有心无力,寻不到人替她给父母上坟了!
    红枣留意到舒窈的脸色,不过眼下却无甚办法——封建□□下的男尊女卑由来以久,想要踢这块铁板,哪会容易?
    就舒窈个人而言,比较可靠的的办法就是指望她弟高中,进而成为她娘家人笼络的对象。
    而她弟年岁尚小,离科举高中衣锦还乡还差好多年。
    转过头红枣问金凤道:“听说你想跟着桃花姑在城里开铺,还适应吧?”
    李金凤羞涩道:“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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