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红枣带着谢丰如期抵达济南。二门下车, 云氏已然在候着了。
    小婴儿的记忆有限,谢丰其时已然忘记了云氏。
    但他这点子大就会看山水——第一他看云氏一头闪闪,极为面善,二则红枣对云氏笑, 且在云氏对自己伸手来抱时送自己过去。
    所以谢丰就没拒绝云氏的亲热, 很配合地给云氏抱了后, 近距离地审视云氏头上的闪闪。
    云氏见状自然大为欣慰, 心说:到底是亲孙子,几月没见,也跟她亲。
    红枣一路都在教儿子叫爷爷奶奶。当下正是展示成果的时候, 红枣拉着儿子的小手告诉道:“丰儿叫奶奶!”
    “那那!”
    谢丰叫得口齿不清,但已足使云氏心花怒放。
    “哎!”云氏高声应道, 转头告诉红枣道:“秋收在即,你爹今儿早晌去了左布政司, 得等议完了事才能家来。咱们且先进屋。”
    只丰产还不够,还得丰收, 颗粒归仓才叫圆满。
    红枣理解地感叹:“爹公事辛苦!”
    要管一个省的秋收。
    云氏点头,告诉道:“你带着丰儿远道而来, 午晌好好歇一歇。”
    ……
    临近掌灯,谢子安方才家来。红枣抱着谢丰同云氏往二门外迎接。
    看到谢子安一身乌沙蟒袍玉带地从轿子上下来, 谢丰不觉睁大了眼睛——好漂亮的衣裳, 竟然比他的大红洒金牡丹花帐子还好看!
    谢子安将谢丰盯着自己的眼光解读成对自己的孺慕, 冲谢丰拍手道:“丰儿来,给爷爷抱抱!”
    谢丰回头看红枣, 红枣鼓励地笑:“丰儿叫爷爷!”
    “爷爷!”
    谢丰冲谢子安张开了手。
    老家三个月没有白呆。因为每天早晚都要给谢老太爷和谢知道问省的缘故,谢丰爷爷两个字已说得是字正腔圆 ,炉火全青。
    谢子安听得真切, 心里不是一般的欢喜。
    他接过谢丰,颠颠分量,拍拍肉肉的小屁股,回头夸赞红枣:“尚儿媳妇,你把丰儿教养得极好!”
    突然被表扬的红枣……
    只要谢子安高兴,云氏就高兴。何况谢丰生的像谢尚,也就是像谢子安,特别合云氏心意,云氏喜欢得紧,闻言赞同道:“是啊!丰儿这么乖巧,尚儿媳妇你功不可没!”
    红枣谦虚笑道:“爹娘缪赞了!”
    谢子安心说一点也不。
    除了教养丰儿,捕蝇笼和灯光灭虫法更是于国于家有大裨益。
    不过碍于男女大妨,谢子安只点了点头,并未多是说。
    蟒袍上的刺纹除了蟒外还有宝珠。谢丰看谢子安官袍胸肩上的宝珠由金线刺绣,灯光下闪闪发光,便伸小手去揪。谢子安低头看到,不觉口里赞道:“咱们丰儿真是有眼光,上手就看中了宝珠。”
    蟒口夺珠,好兆头!
    红枣闻言不免哭笑不得,心说:这也当夸?
    不过肯定的是她公公真心喜欢她儿子,简直无脑宠。
    看大孙子半泼半洒地自己吃了大半小碗厚粥,谢子安亲拿了热毛巾给谢丰擦脸擦手,然后又告诉云氏道:“丰儿的生日在九月二十二,我叫谢福往兴国禅寺定了二十到二十二的祈福法会。”
    “法会前一天九月十九是佛期,庙里自九月十三便启观音忏法会。我捐是只捐了十九那天的功德主,但家常无事,你倒是带了丰儿和尚儿媳妇过去多磕磕头。到时我若得闲,也同你们一起去!”
    尚儿媳妇的治虫法虽利益天下农人,但于田虫却是灭顶之灾。
    自古事有两面。
    上天有好生之德。虫子再小那也是条命。
    若只依尚儿媳妇的主意这样一天天亿万亿万地扑杀下来,经年累月地,难免有伤天德,损了尚儿媳妇和他一家人、李满囤一家人以及天下以此法扑虫人的福德。
    由此必得多做法事超度,减了这些虫子的怨气,消了灾祸才好!
    云氏闻言自是一口答应,告诉红枣道:“兴国禅寺就在城里,过去不费事,咱们天天都能去!”
    红枣早知她公婆祖传的迷信,闻言完全没一点惊讶,心说磕两个头而已,没啥大不了的!
    就是在京,谢尚也少不了要给儿子庙里做法会祈福。
    “还是爹娘想得周到!”
    一天没吃小鱼干的喵喵来正院找谢子安这个糟心的铲屎官。
    进门嗅到记忆里的奶香立刻欢喜地喵了一嗓子,她喜欢的铲屎官回来了!
    谢丰的小耳朵灵得很,一下子就听到了,回头来找,看到喵喵,立刻手指叫道:“妈妈!”
    红枣……
    ……
    二十来辆大车进右布政府的动静可不小。
    没一天,济南的官就差不多都知道谢子安的儿媳妇谢安人带着他大孙子,那个才出生就得了御赐长命锁的谢丰来了。
    五月的时候谢安人就来过一回,只可惜来的日子短,没给他们送礼见面说话的机会——倒不仅仅是为拍上司谢子安马屁!
    这么小就在御前挂了号的谢丰,但凡将来听他爹娘的话,按部就班地读书科举,必是个官。
    而他们现在见上一面,等将来儿孙出仕,和谢丰就有个见面情——可称是世交。
    且谢丰是谢尚的儿子,谢尚身在翰林,代天子考举天下士子。
    他们虽要避嫌,不能直接和谢尚攀交情,但等儿孙们科举中了,拜老师,不用避嫌的时候,这一次见面便可能助他们儿孙投在谢尚门下。
    这年头师生可是能比拟父子的亲密关系。
    官场上想跟谢子安一样跟谢尚建立可靠关系,得甘回斋最新内幕,干出政绩,连接跳升官的人可不少。
    有心人通过兴国禅寺的知客知道了谢子安给孙子定祈福法会的消息,于是等到九月十三,红枣带着谢丰同云氏往兴国禅寺来磕头的时候便见了个人山人海。
    “没想兴国禅寺的香火这么旺!”
    不明就里的红枣捡她婆爱听的话说。
    红枣初来乍到不认识人,云氏却是认识。
    云氏心里度了个个儿,和红枣道:“这兴国禅寺是千年古刹,且又在千佛山上。前方一处齐烟九点,可远眺卧牛山、华山、鹊山、凤凰山、标山、药山、北马鞍山、粟山、筐山九山,是济南城内秋游之胜地!”
    “加上今儿又是佛期,这城里人都来了。嗯,这里熟人不少,咱们且先磕头敬香听经,回头再去打个招呼!”
    所谓客随主便,红枣自是云氏怎么说怎么好,于是这天傍晚回家,替儿子拉回半车的金玉挂件玩物——金银是官场大忌,但挂件玩物不算。
    毕竟是官,该有的出手体面,还是要维持的!
    谢子安下衙看过后,捡出其中一个实沉金佛摆件问道:“这金佛是谁给的?”
    云氏笑道:“是舒家二太太!”
    闻言谢子安放心了,点头道:“收着吧,都是常礼,无碍!”
    舒太太是亲戚,她给的金佛虽说沉了点,但能收!
    如此红枣方才代儿子收了礼。至于人情,红枣就不管了。
    横竖她公婆有钱,不在意这些。
    谢子安随后又道:“既然这么多人都知道了,再瞒着人也无必要。回头我叫谢福补了帖子,二十二请了胡大人,再还有……家来热闹热闹。你叫厨房好好准备!”
    就这样,原想低调办的谢丰周岁宴不低调了,差不多请来了济南城里所有的官。
    抓周是周岁宴的重头大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搁屋当中的两张拼起来的八仙桌上摆上红毡,放上笔墨纸砚、四书五经、元宝钱币、珍珠玛瑙、算盘账册以及先前收来的大大小小印章。
    自古送礼就讲究个投其所好。
    看到这么多的印章,观礼之人只以为谢子安望孙成龙的心切,所以亲戚族人投其所好都给了有升官兆头的印章。
    不然一般抓周谁送这么多印章,摆这么多印章?
    他们作为下属送礼也当如此。
    于是那备了印章而来的不免暗暗欢喜,觉得自己运气不错。那拿了别物地则赶紧叫管家更换。
    都是读书人,谁手里没收着几房印章?
    拿来就成。
    山东左布政胡威当先拿出一方指长寸宽的橘皮红田黄印,笑道:“子安,我给你孙子添方印,助他来日手掌大印!”
    今年的秋税虽还没开始征收,但各州县的税吏已下乡看过,夏种田地的秋天收成比去岁秋收一点不差,如此加上夏收,在山东通过营养钵育种实现一年两熟的实验已算成功——尽管这主意不是首出他手,但是在他任上发生,便就是他任上的功绩。
    他明年朝廷三年一考的优等可算是到手了!
    胡威心情畅快,便就愿意给谢子安做脸。他拿出了自己的珍藏。
    众人看胡威给的田黄光泽如玉,且个头不小,不免纷纷叫好,而那等管家拿印章来救急的人为了拖延时间,更是挖空心思地遣词造句恭维赞叹不提。
    如此说说笑笑,没一刻,红毡上又添了几十方印。
    红枣见了不免可惜,心说:若不是当着人,她就自己上去摆多诺米印章了!
    不过若没这么多来人,也不会有这么多印就是了!
    坐在近百的印章中,抓周的谢丰好奇张望了一刻,没犹豫地便抓住了胡威给的那块黄里透红的田黄方印——无他,他喜欢印章上胖罗汉的光头圆光脑。
    连着十天进寺庙磕头,谢丰见多了庙里光头光脑的佛菩萨像和老少和尚。
    他早就想摸摸他们的光脑门了!
    现可算是摸到了!
    众人一见纷纷喝彩,连夸谢丰有眼光——一两田黄三两金,这么多印章里,就数这方田黄最为珍贵。
    而这章是胡威当着人才拿出来的,完全排除谢家人提前教的可能。
    胡威见状也是大为高兴——这田黄是他的爱物,自然也希望交于识货人手。
    谢子安则已笑得眼都看不见了。
    果然,谢子安心说:他孙子是个有福气的。
    家常从没见过田黄,也无碍他抓周抓田黄。
    好!好!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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