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往日,路锦这个人和谁都相处不好,她为了路放,一直暗自忍耐和她交好,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在这时候说这些落井下石的话来刺自己。
    她心中委屈酸楚,自不必言。如今虽说自己在凤凰城被照顾的很好,自有一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子,也自有仆役侍奉,每个月还有可观的月钱发来。可是她如今才不到双二之年,便只能安分守己地守在这个小院子里,一辈子给一个老头子守寡吗?
    夏明月是不甘心不宁愿的,她忘不掉路放,也忘不掉前夫曾说过的,他死后自己可以改嫁的话。
    如果没有路放,她又该找谁去嫁?凤凰城里哪个男人敢接受让人敬重的二十六爷的遗孀呢?
    夏明月想到这些,深吸了一口气,道:“锦姐姐,我原本不懂事,你不要怪我。如果我说话哪里不对,你就当做妹妹的不会说话,宽容我吧。”
    路锦美目盯着夏明月,没想到她竟然忽然转了这话锋。
    其实原本夏明月要来见自己,她也是觉得疑惑的,如今说了这么一会子话,见这夏明月能在气急之时对自己刻意忍耐,便越发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当下路锦笑得一脸友好:“妹妹,你确实向来不太懂事,说话难听,当年在敦阳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我也早已习惯了,自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
    这话其实说的很是违心,夏明月也不是那种每日里都要犯口角的人啊,可是路锦却故意这么说。
    果然,这话气得夏明月一口气憋在那里,却又发不出,只能咳嗽了起来。
    路锦见此,削葱般的手指捏起案几上的一个桂花糖蒸栗粉糕,递给夏明月,悠哉悠哉地道:“妹妹,吃个这个,桂花糖蒸粟粉糕,我最爱吃的,你姐夫知道我爱吃,特特地请了凤凰城里挽青大酒楼的师傅来院子里给做的呢。”
    这话一说,便是那糕点再好吃,夏明月也吃不下去啊,当下止了咳,只是怔怔地拿帕子捂着嘴儿发呆。
    秦峥见是这两个人,且又是女孩子家的斗嘴,并没再提到路放,于是便没了兴趣,正要离开,谁知道路锦掩唇一笑,笑得娇袭袭的妩媚,她一边自己捏了一块糕点吃了一小口,一边道:“对了,阿放要成亲了,你知道吧?”
    路锦这么一说,夏明月是陡然睁大了双眼:“他,他要娶谁?”
    路锦抿唇笑道:“这门亲事,却是阿放高攀了,乃是当今皇上的嫡妹云若公主。”
    夏明月听的这个,却是有几分不信,皱着好看的眉道:“怎么可能?当年皇上曾有意将云若公主许配给阿放,阿放不是拒了吗?怎地如今却又要……”
    路锦道:“此一时彼一时嘛,当日路家是要韬光养晦,是以别说尚公主,便是连苏家的阿盼都不敢娶,这才和你家订了亲的。”
    夏明月听了这话,知道过往的事,已经是信了几分,再想到今日今时,却是忽然悟了:“我听闻皇上龙体有恙,如今身边又无子嗣,难不成阿放要……要……”接下来的话,夏明月没敢说出口,太大逆不道了。
    不过两个人心知肚明,路锦点头,笑:“是啊!”
    夏明月顿时脸都白了,面上布满了绝望,猛然起身,喃喃地道:“那我呢……”
    秦峥在花荫处,却是皱眉琢磨了一番,难不成路放想先娶公主,然后让皇上在病危之时进行禅让?
    其实这样也是一个好主意,到底来得名正言顺。
    只是为了一个皇位,倒拿自己的婚事为筹码,未免太过无奈。
    不过秦峥转念间又想起来一事,如果路放真的有心那个位置,将来后宫多少人马,又有几分真心?秦峥虽不懂朝堂的事儿,可是到底也听过一点戏文。
    想到了这么一节,她不免为路放感到心酸。
    秦峥低着头,背着手,在花荫小路上散步,一时想起许多,竟然生出几分感慨。
    正走着时,忽然闻得前面一人道:“怎么低着个头,莫非是看我这院子里有金子银子捡?”
    一出口便是金子银子,秦峥不用看就知道是何笑。
    她笑望了何笑一眼:“这个园子里倒是大,住着许多人。”
    何笑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问道:“遇到哪个了?”
    说着又解释道:“这园子极大,凡是对凤凰城立了功的,都在园子里赏一处宅子住呢。”
    秦峥当下明白了,又问:“路放要成亲,这事你知道吗?”
    何笑挑眉,探究地看她脸色,却由不得想笑:“这是哪里听来的消息?我却是没听说过,不知道又许的哪家千金?”
    秦峥想想,路放的事儿,还没昭告天下,何笑也未必就知道,当下也不问了,只含糊地略过。
    当晚睡下无话,第二日何笑就不见了踪影,反而遣丫鬟来问,是否要换一身衣服。秦峥却是不愿,便拒了。一时又有仆妇端来八宝食盒,里面有各色菜式以及熬炖的人参鸡汤,秦峥喝了。到了晌午过后,又送了燕窝,秦峥又喝了。
    至掌灯时分,何笑忽然回来,人走到抱廊上时,秦峥便闻到一股香气,知道是何笑,走出来一看,果然是的。何笑装裹的一身金光,上前携起秦峥的手道:“走,随我前去。”
    秦峥知道是晚宴,想着当下能看到路放,不由得期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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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路放以及跟随的路一龙路一虎并诸葛铭等,已经戎装迈入厅中,厅中早有管弦之声响起,一时又有身段妖娆的女子跳起舞来。
    路放等人在凤凰城第一管家何惊冉的引领下,各自坐下。每个人前方都有一个小案,案上摆放着各色珍稀瓜果,并有茶盏。有数个云鬓高悬、身着抹胸水袖石榴色长裙的女子,都是一样的身高,一样的身型,走到各位的案前,为他们斟茶。斟茶之后,便要陪侍在一旁。
    路一龙首先觉得不自在了,和路放商量道:“咱们不用这个,要不让他们退下?”
    路放抬手,对着鬓发皆白的第一管家笑道:“平日里军营里摔打惯了,养成这粗鲁性子,倒是叫管家老爷子见笑了。”
    这老管家说声,哪里哪里,说着便挥手斥退了舞女。
    斥退舞女,继续陪同诸位路家军时,这何惊冉打量向这位少年将军路放,却只见对方不及弱冠的年纪,却已经是器宇轩昂,举止间沉稳若定,冷峻危坐间,双眸犹如深海一般不可探测。此时的他,虽眼眸仿若也望着那云鬓长裙的美貌女子,可是却是波澜不惊,不曾半分为这厅中歌舞之声所扰。
    何惊冉淡笑不语,想着城主和各位长老都将宝押在这位少年将军身上,看来此人果然是非同一般。又想着此人反手间不知道在这凤凰城外埋葬了多少南蛮人性命,可是此时眉宇间却丝毫不见萧杀嗜血之气,反而自有一股淡然自若之态,端得是一个内敛的性子。
    正想着时,第七管家图招财穿着粗布青衫走了进来,身边相陪的路锦却是打扮得花儿一般。凤凰城的人都是看惯了的,到不以为奇。路放自那日见了姐姐姐夫相处情景,知道他们性子,也不奇怪。
    反而是路一龙,瞪大眼睛打量这一对,半响才对身旁的路一虎悄悄地道:“不愧为咱们家六小姐,果然有御夫之能!”
    路家是无论男女都要统一排名,路放这一辈有八个儿子一个女儿,路锦是排名第六路锦自然看出路一龙的诧异,对他笑哼了声。
    一群人正热闹时,忽然闻得一阵笑声,接着是香气扑鼻而来,再看时,一团金光闪闪走了进来,身旁却是笼罩着一个削瘦苍白的人。
    路锦看到了秦峥,却也是想起这个人就是欺负压榨自己弟弟的那个厨子。瞧过去时,却见他穿着一身往日半旧的青衫,却因为瘦了许多,那青衫就分明如挂在竹竿上一般宽松,很不合身。这也就罢了,看他形容枯槁的样子,全然不似以前。
    真真是活该!
    但只是,怎地城主何笑牵着他的手进来啊?
    路锦忙拉着图招财问:“他和城主什么关系?”
    图招财笑:“夫人啊,夫君我也不知道啊……”
    路锦挑眉继续打量秦峥。
    而路一龙看了秦峥,则不由的“咦”的一声,道:“这不是那个欺负咱家少爷的厨子吗?”
    诸葛铭听了这个,知道何笑身旁的那个就是秦峥,便伸了脖子去看,却见这秦峥身量高挑,脸上削瘦,眉眼淡漠,一个鼻子倒是高高挺挺,却因为脸实在太削瘦,单独一个如山般的鼻子难免有几分突兀之感。
    就相貌而论,这秦峥倒是长得不差,虽说瘦弱孤冷,可是行走间竟也气派从容,虽然在鼎鼎大名一城之主何笑身边,却丝毫无自薄退缩之意。
    诸葛铭心下皱眉,这个女子倒是非同一般,但只是看这冷硬憔悴,并不是长命之兆啊!竟然是个病西施?
    他看向坐在身旁的少爷时,却见少爷已经情不自禁地站起来,两眼穿过众人,直盯向秦峥,原本水波不惊的眸中乍有悸动,紧闭的唇此时也微张开,似要说什么。
    诸葛铭低声唤了下少爷来提醒路放:“少爷!”
    谁知路放听到这话,却仿佛如梦初醒一般,大步一迈,离开案几,快步向着秦峥和何笑走去,待走到跟前,不容分手地将被何笑挽着的手抢过来,紧紧将秦峥两只手都攥在手里,便不再放开。
    一时之间,场上没有人在说话,只有丝竹之声幽幽。
    何惊冉再是修身养性处事不变,也不由得轻挑了下眉,笑望向自家城主何笑。
    何笑唇边含着一抹笑,侧眸打量着身边这两个人。
    秦峥本就知道会见到路放,却不曾想他忽然向自己跑来。只看一眼,便是熟悉的眉眼,便是熟悉的气息,虽说已经半年不见,且她依稀能感到他身上那血腥的杀气,可是乍一见他,依然是一种浓厚的亲切感扑面而来,就仿佛你在外漂流了许多年受尽了苦楚,一转首间看到一个最亲近的人一般。
    一时之间她心便暖融融的,仿佛一下子回到了昔日。只有他和她,两个人,一辈子的兄弟,彼此照顾,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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