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长乐城,苏异两人便是直奔闭月轩,与赵越碰头。
    之所以选在闭月轩见面,是因为在万庆祥的长乐城里,也就只有钟沁瑶这“盟友”的地盘能让苏异稍微安心些,不用时刻提防着出什么意外了。
    苏异和赵越两张滑溜的嘴皮子好说歹说,用尽了各种理由,总算是把“洁身自好”的驹铃给劝进了青楼里。
    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停用手遮挡着脸。也不知是怕被人说闲话,还是怕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而赵越进了青楼,倒是比回自己还要自如得多,一看就是老主顾了。四处张望着,时不时还和人打着招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认识。
    三人一路朝二楼走去,正想寻个僻静的地方,却听赵越已经打开了话匣子,激动道:“苏兄你可算是回来了,我在那商号里面待着,每天要见好几回那个死胖子,都快憋出病来了。就算没有因为漏出马脚而被他干掉,天天提心吊胆的,迟早也要被吓死。”
    “你要不要再大点声?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要不你去那姑娘们跳舞的台子上说去。”苏异没好气道。
    “闭月轩和长乐分号是死对头,常年争斗。苏兄还怕这里能有死胖子的人不成?”
    “白痴,正因为双方关系不和,才要谨慎他们互相安插卧底啊。”苏异拍了一下赵越的后脑勺,说道,“小心些吧,别小瞧那胖子了。”
    赵越这才收敛了些,不再高谈阔论,讪讪道:“苏兄说的对,是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还没再走出几步,便又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吵闹声,像是有人正不停地喝着倒彩。三人往下看去,想瞧瞧台上是什么姑娘,竟能惹来满堂嘘声,这比满堂彩还要难得。
    却见台子上的人竟是一个胡子花白的佝偻老者,身前一张桌案,案上有一书一抚尺,该是个说书人。也难怪会惹得诸位看客不满,哪有来青楼听说书的道理。人家可是花钱来看花白大腿细腰身的。
    苏异倒觉得挺有意思,便是倚在栏杆上看起了热闹。
    楼下同样有人抱着和他一样的心态,坐看热闹。也有不依的,又是喝了点酒,顿时不顾仪态脸面,破口大骂起来。
    便有一华服公子哥,估摸着身份背景也是不俗,站出来大声说道:“掌柜的在哪呢?出来讲讲理。小爷我是来买春寻欢乐的,可不是来听这糟老头子讲故事的。快把他给我抬下去喽,把姐姐们都请出来,否则可别怪我将他这副老骨头敲碎了!”
    有人跟着起哄,有人笑而不语。不说话的,自然都是知道闭月轩的实力。而满嘴脏字的,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忽然二楼某处厢房中传来了一声咳嗽,听上去像老人口含浓痰,但其实中气十足,能将声音传入了底下每个人的耳中,令他们瞬时安静下来。
    “掌柜的说了,今日台上只说书。你们爱听不爱听,随意。去留请自便。”那声音说道。
    苏异听出来了是钟沁瑶身边那位老者的声音,却不知道这神秘的闭月轩掌柜此时是不是也在楼里的某处藏着。
    这话一出,顿时有脾气火爆的人当即起身离场,但始终没人敢将气撒在闭月轩里。留下的人,虽然不多,但论起愿意在青楼里听说书的,这个数量也足够吓人了。多半,是给那位掌柜的面子。
    那老人在骚乱之中始终气定神闲,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看了看台下坐着的人,满意地点了点头。便见他抚尺一拍,惊堂声响,开口道:“小老儿在此先谢过各位赏脸了。那么今儿个,咱们要讲的故事是…”
    老人不卑不亢,声音不大,却清晰明亮,而且颇具感染力,讲起故事来倒是引人入胜。
    苏异一点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饶有兴致地听着,一边说道:“这闭月轩掌柜的真是有趣,竟让人在青楼里说书。这老头更是胡闹,人家敢请,他便敢来,也不怕出去了被人说闲话。我听他讲得正经,也不是什么荤故事,但传出去只怕同样免不了要被同行笑话了。”
    赵越这“不正经”的人竟也能耐得下性子来听故事,边听边道:“那掌柜的从来都是一个奇人,鬼主意层出不穷。你能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新奇玩意,几乎都是他想出来的,包括这日夜颠倒的装饰布局。所以说,突然搞一个老头过来说书,都算是小意思了。”
    “说得也是。”苏异笑道。
    “再说那说书的老头,倒不是人家不要脸面,而是现在长乐城里说书这行不景气。老头说不定实在是赚不到糊口的饭钱了,才来这青楼里说书的。像他这种处境的,大多都改行了,要么磨剪子要么支个摊子卖烧饼,干什么不比说书赚钱?”
    “你又知道?该不会又是从街头巷口哪个大婶的嘴里听来的吧?”苏异半开玩笑道。
    “我怎么就不知道了…”赵越自辩道,“你可别小瞧大婶了,大婶可是你打听消息的好伙伴。这说书的…”
    他话说到一半,却被楼下一人的声音给打断了。
    此时老头刚说完一段,正打算喝口茶水,便听底下有人问道:“这位老先生,不知道为何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说书?在下只是好奇一问,绝无冒犯之意。”
    老头伸手示意那人“不碍事”,又自嘲一笑,说道:“小老儿本在茶馆里说书,奈何遭遇不公…至于事由,不提也罢。老头我无意与人争执,便自离开。碰巧得此间掌柜青睐,盛邀我来说一回书。老头我心想世道已如此,到哪里说不是说呢?有人愿意听便已是万幸。有道是,壶间有酒水自醇,何分杯中清与浊…”
    “不必分清浊矣...”
    台下一阵唏嘘。
    “你看,这就是我要说的了。”赵越显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你又知道了?”
    “你听我说完嘛…”赵越安抚着苏异,说道,“你是没有去过长乐城里的茶馆听书,不知道实情。反正我以前是总去的,但后来慢慢地就越来越少了。一是因为听腻了,那些说书的越来越敷衍人。二是因为后来有好几次我竟然发现挤不进去茶馆了,你说奇不奇怪。”
    “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吧,为啥挤不进去。”苏异斜眼都不看他一下,淡淡道。
    赵越嘿嘿一笑,说道:“后来大家戏言说长乐城的茶馆里,说书的比听书的还多。我一开始还不信,有一回便是硬挤了进去,一看,还真是满堂的熟面孔,全是以前见过的说书人。”
    苏异心道他虽然有时说话有些不着边际,但却从来不会无中生有,便问道:“真是这样?”
    “骗你我有什么好处…”赵越满脸委屈,又接着说道:“后来我去打听了一下,才知道,那些个说书的人为了出名,便想了个法子,请了好些托儿来捧场。但茶馆里也不是每天都有那么多客人,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托儿的啊。那怎么办呢?便又有人出了个妙招,请了诸多说书的人来,互相吹捧。你上台时我做托,我上台时你做托,营造出一副热闹的景象。而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看到茶馆里这么热闹,可不就想挤进去瞧个究竟吗。”
    “办法是个好办法,就是有些缺德…”苏异评价道。
    “人家一没犯王法,二没碍着你,你管人家缺不缺德。”赵越轻描淡写道。
    此时沉默已久的驹铃却是突然开口道:“赵兄,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那说书的人技艺高超,那也就罢了。但如果他只是个花架子,肚子里其实没什么墨水,那客人进去不就是上当受骗了吗?”
    “我觉得驹大师说得有点道理。”苏异说道,“那茶馆的老板就不管一管吗?他们这么折腾,对茶馆能有好处?”
    赵越猛地一拍栏杆,说道:“怎么就没有好处?那说书的人进去听书,也不能在里面干坐着,不也得花钱买些吃食吗?否则掌柜的能容得你胡来?他可不管你是真说书还是假说书,能让他有银子进袋的就是天下第一说书人。”
    “谁能给茶馆带来更多的银子,谁就能上台说书。缺德又何妨?反正到头来赚得盆满钵满的,一定是茶馆。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的,说不定掌柜的夜里做梦都在数银子呢。”
    苏异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便问道:“驹大师,你怎么看。”
    驹铃沉默了半天,憋出了一句话道:“是个好买卖…”
    “买卖倒确实是个好买卖…就是说不清这里头谁比较缺德…”苏异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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