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最是难过。她膝下只有一双儿女,眼下女儿这一走,余生能不能再相见已是未知。记得听女儿絮叨过,说远嫁之际,要袭朗、蒋修染送她到城外。如今女儿把这件事放下不提了,她却希望女儿离京时的遗憾越少越好,十五晚间请求皇上,要袭朗、蒋修染、秦明宇这些与三公主相熟的人去送一程。
    皇上记得,女儿年少时常与蒋修染、秦明宇胡闹。只是有些怕袭朗,从来是躲着走,可这一两年与袭朗的夫人私交很不错。由此,他以为是女儿的心思,只不敢与他直说,求了皇后传话,便同意了,让三个人送到城外十里。
    袭朗听了真是没好气,这关他什么事儿?宫里那些人可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闲的。转念想想,去送送也好,万一三公主良心发现,细说上次与蒋修染提过的那桩事,全无坏处。
    ?
    ☆、第141章
    ?  正月里,京城里满目喜庆祥和,到了京城外,能感受到的却只有冬去春来之际的清寒。
    袭朗、秦明宇、蒋修染到了止步的时候,分别带住缰绳,下马与睿王话别。
    三公主只是回眸看向四名男子。
    论样貌,睿王在皇家几兄弟之间是最出色的,眉宇流转风流,容颜精致昳丽。
    余下的那三个人自是不必说,各有无双风华,需得女子各花入各眼。
    这样的四个人,在朝堂明争暗斗的四个人站在一处,氛围竟很是融洽。连蒋修染也不例外。
    面对着对手或是朋友,他是这样的,谈笑风生。
    四个这样的人,过了二十岁之后,年纪便已只是个数字,她相信外人若是初见,鲜少有能猜准他们年纪的。
    岁月只能苍老他们的心,无从消减风华、憔悴容颜。
    三公主命人唤秦明宇到了近前,交代了一件事,之后摆一摆手,再无言语。
    不需赘言。
    这一别,便是天涯陌路,再无瓜葛。
    等这一场别离的日子已久,时间磨灭了预期的眷恋不舍,此时她心头茫然,充斥着融入骨骼血脉的寂寞。
    到底,她只是故国、家园的一个过客。
    她真正的生涯在别处,前程未卜。
    袭朗等人原路返回,送亲的队伍启程。
    三公主始终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不允许自己回头。
    睿王觉得她未免太安静了些,忍不住看了看她,见她神色木然,好歹是没哭,笑了,“没事就行。”
    “没事?”三公主看住他,抿出一抹凉薄的笑,“我会没事,你呢?你到这关头还在利用我,就不怕遭报应?就不怕事情生变,把自己送上黄泉路?”
    睿王先是惊讶,略略扬眉,随即轻笑,“自己走上黄泉路,也比别人送去鬼门关要好,你说可是这个理?”
    三公主闭了闭眼,“离我远点儿,少在我面前晃。”
    **
    袭朗、蒋修染策马往回返的时候,俱是回眸看了看。
    秦明宇则在琢磨一件事,没留意这些,先一步走远了。
    蒋修染问袭朗:“发现没有?”
    袭朗笑,“高手不少啊。”
    蒋修染颔首,“看起来是把家底都带上了。”又问道,“你手里到底拿到了什么要人命的证据?这一段睿王可是真快被逼疯了。”
    袭朗笑意更浓,“那可不是只要睿王命的证据,我要扔出去,连你也活不了。”
    “要是这么说,连你也一样。既然不是你自产自销的东西,那就一定是能掀起腥风血雨的东西。”
    袭朗承认,“是这意思。”
    蒋修染打手势,让随从退后一段路,随即才轻声道:“要不然,你我联手造反?”透着戏谑。
    袭朗哈哈大笑,“你孤家寡人,自然豁得出去,我可不行,拉家带口的,陪不起你。”
    蒋修染也笑起来,“猜你就是这说辞。”
    “起码你是死不到我手里,把心放下。”
    两人正说着话,秦明宇折了回来,策马到了袭朗身侧,“知道三公主找我说的什么事儿么?”
    袭朗用鞭子指了指蒋修染,“是不是这厮跟宁三老爷的事儿?”
    秦明宇意外,“你怎么知道的?”
    “耳力好,没办法。”
    “去。”秦明宇撇嘴,“说的跟真的似的。”
    袭朗笑道:“说说吧。”
    “其实这事儿我也快弄清楚了,三公主一说,就明朗了。”秦明宇道,“那时候,蒋大将军在外面磨磨蹭蹭给将士谋好处,这才有了宁三老爷送军饷的事儿。三公主知道他用国库里的银子送人情,就开了个玩笑——当然了,她一开玩笑就能闹出人命。她通过睿王知道了他授业老恩师一桩事——他授业老恩师好几个,说的这个是南疆总督。那桩事就是糊涂账,说不上谁对谁错,可皇上要是气不顺计较起来,老人家就是九死一生。三公主用这事儿作为要挟,让他劫了宁三老爷护送的军饷,如此一来,就把宁家得罪苦了,蒋大将军的美梦算是碎了一半儿。”他看着袭朗,“明白了吧?”
    “明白了。”袭朗点头。
    蒋修染这个人,有重情义的一面,沙场上的至交就等于他半条命。几个所谓的授业老恩师,都是在沙场上同生共死过的老将军,他念着情义,或让几个老人家颐养天年,或是尽力为他们谋得一生戎马该有的权势、地位。
    蒋修染在京城名声参差不齐,在军中口碑却极好。他最柔软的一面,恰恰是在最残酷的沙场。
    为了一个半生辛劳的老人家,蒋修染在受到三公主威胁的时候,选择了屈从。
    秦明宇接道:“我日子清闲,闲来也琢磨一些事儿。蒋修染为宁三老爷亲自出面打点的时候,我就觉着有蹊跷——他是那种做就做了的性情,要真是他的主意,他不会自打耳光为宁三老爷上下周旋。”顿了顿,他提醒袭朗,“三公主的意思是,你跟宁家说说来龙去脉,别冤死那个混账。我呢,看谁不顺眼是一回事,是非对错是另外一回事,已经弄清楚了,就说出来,图个心里安稳。”
    话里话外的,好像蒋修染不在场一样。
    袭朗笑着点头,“你都这么说了,我自然要去那边说清楚。”
    随后,他心念转动,想到了之前很多事。
    是在那件事之后,三公主就促成了秦明宇、宁元娘赐婚的事。那只小狐狸,眼光从来放的很长远。
    “说到底,那是个聪明人。”袭朗由衷地道,“有些事,她要是坚持的话,你们俩都得死去活来的被她折腾几年。”
    她要是不管不顾地嫁秦明宇,她要是放长线谋害宁元娘,都是结果难以预测的事——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但是她总是在踏出无情一步之前收回了脚步,没有真正的去拼出一切为难别人、为难自己。正因为这样无声的退让过,才让人认可她的聪慧之处。
    莽撞行事,便是再不要命,也没人赞勇气可嘉。只有适度的隐忍,才会让人刮目相看。
    那句话一出口,秦明宇和蒋修染不约而同地对袭朗报以冷眼。
    袭朗轻轻一笑,一抖缰绳,双腿一夹马腹,骏马往前疾奔而去,“我还有事,不跟你们啰嗦了,先走一步。”
    又惹得两个人撇一撇嘴,异口同声:“不就是急着回家么?”
    打量谁不知道呢,他只要得空就会在家陪妻子、遛元宝。
    蒋修染与秦明宇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满身的寂寥,心头更添三分落寞。随后同时一拍马背,加速回往城里。
    他们没猜错,袭朗真就是急着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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