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金蝉已经确认这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可同这世界上所有没做好准备就当爹的男人一样,对于怀中的孩子,缘行的观感是极其复杂的。
    毕竟,这小男孩来得太魔幻了些。
    如果有评选,这孩子一定是世界上身世来历最特别的一个。
    父亲恐怕致死仍是守身如玉的处男,而母亲连人都不是。
    现在时间应该是下午,这里属于繁华路段,街上行人皆是行色匆匆,有瞧见缘行的,虽然对一个和尚竟然抱着个孩子有些好奇,大多没做理会。
    可也有好心的打算上前询问一番,更有拿出手机似乎要报警的。
    缘行转身便走到拐角处,然后快速消失不见了。
    他可是记得,本地官府一直在寻找他呢,知道问题可能出在那个提前八十年出现的手机上,这件事就变得太复杂了,还是躲着点为好。
    至于先前电话说的所谓故人,他心中当然会有些许遗憾,可那又如何?八十年时过境迁,那些往事,就当过眼云烟,散了吧。
    也许,不见才是最好的。
    这座城市他原本就不算熟悉,不明方向,也不知到了哪里,几次腾挪终于找到一处僻静无人之地,打算先歇一歇。
    就算先天高手,几天不合眼不吃饭,也顶不住啊。
    他瞄了眼仍在熟睡的孩子,但愿晚些醒来。起码,要等他有些准备。
    可惜,终究天不如人愿,他这边还没想好该怎么去弄些食物糊口,怀里的孩子已经睁开了眼睛。
    他先是仰着头,愣愣的看着胡子拉碴的缘行半天,接着小嘴一撇,委屈吧啦的哭了起来。
    先是小声饮泣,泪豆子噼里啪啦往下掉,缘行一惊,抱着孩子轻轻摇晃,想要哄一哄。谁知他没动作还好,这一摇晃,孩子的嘴巴长大,露着小奶牙便嚎了起来。
    也不知这么小一个东西,哭声为何这般的响亮,缘行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炸了。
    他抬头看了眼楼上听到动静正在开窗的人,忙站了起来走出巷子,一边徒劳的哄着,一边想着对策。
    “这是饿了吧?”金蝉问道。
    “还尿了。”缘行忍受着胸口湿漉漉的触感,欲哭无泪的叹了一声。
    左顾右盼一番,这里的环境非常幽静,巷子外面都是老式的住宅小区,也远离了繁华的街道。
    可也正因如此,孩子的哭声才显得明显。他最后一咬牙,直接走进了对面的小超市。
    超市里人很少,缘行打眼一扫,只有一个老太太在挑选着货架上的东西。
    “您好,您需要点什么?”柜台后的超市老板见进来个和尚,礼貌的问了句。
    “阿弥陀佛,贫僧是路过的僧人,孩子饿了,您看能不能……”缘行说到这里突然卡壳,一是因为他突然想不起来怀中这么大的孩子现在能吃什么,二来,是因为跑到自己跟前的老妇人。
    “释、释先生,真的是您?”
    装修典雅的客厅内,缘行将视线从老妇人怀中正抱着奶瓶在狂喝的孩子身上收回来,才正色的对面前的两位老人合十一礼:“多谢两位施主的帮助。”
    嗯,总算不用听那贯耳的魔音了。
    不过乞食时遇到熟人,还是自己的“晚辈”,这就未免有些戏剧化了。
    是的,尽管时光在两位老人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他也能轻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李宏义与孟招弟,当年自己最喜欢的两个学生。只是,当年的两个喜欢打打闹闹的青梅竹马,此刻竟然已经成了耄耋老人。
    真是世事无常啊。他心里涌起无限的唏嘘。
    和尚不知道的是,对面的两人这时才更加的尴尬。
    时隔八十多年再次看到自己的启蒙老师,按理说是件高兴的事,可若老师长得比他们孙子还年轻,还是个落魄和尚,化缘到了自己家门口呢?
    饶是之前已经做好的心理准备,但这么突然的见面,情形又是如此的诡异,实在令人反应不及。
    八十年,物是人非,许多事物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产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包括脑中的记忆与内心的情感。
    早先看到视频时的那种激动与热泪,毕竟只存在刹那。
    长久的追寻,只剩执念而已。
    预想中的千言万语,到了此时,竟也一句都说不出口了。
    室内的气氛,诡异安静,只有孩子裹吸奶嘴的声音在持续。
    过了很长的时间,孩子似乎吃饱了,将头别了过去,老妇人才将奶瓶收了回来。笑望着缘行:“之前在超市喊您释先生,一看您的反应,便知道叫对了。”
    毕竟,有推断说缘行从后世穿越到八十年前的,其实孟招弟当时也不知道面前这个抱着孩子的和尚是否真的穿越过,那句释先生真的有些试探的意思。
    缘行回了个笑容:“李施主与孟施主,贫僧怎会忘?”
    “这是您的孩子?”孟招弟看了眼眉目与和尚极为相似的孩子,又笑着问。她眼中的狡黠一如当年少女之时。
    出口是问句,但语气里却带着十足的肯定。
    这回换缘行尴尬了,他老脸一红,不是羞愧,而是无措。饶是修行多年,面对这么一口从天而降的大锅,短时间内也无法坦然承受。
    话头一开,气氛顿时活跃了起来,两个老学生说起了自己这一生,有痛苦、有希望、有奋斗、有追寻,现在生活安逸,儿孙满堂,晚年幸福。
    缘行听了也为之高兴,但他不能透漏自己的秘密,只谈了些当年打仗的事情,最近两个月苦逼的经历也需挑着讲。
    期间,李宏义提起遇到另一个秦空的事情,一边说还一边看着缘行的脸色,可惜后者面上的笑容始终未曾变过,似乎那个秦空真的与之无关。
    “我们以为他与您有关,便一直暗中关注,可惜那孩子在去年就猝死了,心脏病。”李宏义叹着气说道。
    “时也命也。”缘行垂眸,面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李宏义与孟招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丝丝失望的情绪。
    “对了。”孟招弟突然一拍脑袋,匆匆的站起来,将安静的孩子还给缘行后,从书房取了样东西,又拐到厨房拎了两个小坛子,一起放到茶几上。
    “这是您的东西吧?”她先将一把小刀递到缘行面前。
    缘行笑着接过,好奇问道:“正是我的戒刀,怎会在你这里?”
    “这是我孙子拿回来的,他在安保局工作,前几天跟您通电话的就是这小子。”李宏义在旁解释道。
    缘行这才恍然,找到了这东西,又有李孟两人在,也难怪官方能这么快确认自己的身份了。
    “这两坛酒,是刘子瑜刘先生临终前酿制的,原就是给您准备的。”孟招弟抹了把眼睛。
    “刘子瑜……”猛然听到本世界最好一个朋友的消息,缘行不由一愣。只是……
    “我乃出家的僧人,他给我酒做什么?”
    “刘先生将零号机、哦,也就是那部手机上交国家后,一直在京都工作,期间也参与过寻找您的几次行动,他就是想再见见您,可惜……”孟招弟叹了声,缓了缓情绪接着说:“他一直说您请他喝了好几次的酒,却从未见您喝过,都说老小老小,他最后那几年,性格与孩子也差不多了,执拗得很,声称一定酿酒给您喝。”
    “阿弥陀佛。”缘行口诵佛号,目中露出怀念之色。
    李宏义看了眼妻子,想了想,才又开口道:“老师,我们这么多年一直在安保局工作,为了就是找到您,如今您终于出现,能不能告诉我们,您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能够穿越现在与过去?”
    这话一出,场面再次安静。
    缘行叹了口气,正要开口之时,耳朵却动了几下,然后他站了起来。
    “有人来了,很多人。”他转向窗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听觉灵敏,能听到很多杂乱的脚步声正在接近。
    “可能是安保局的人。”李宏义的脸上倒是一片镇定:“您放心,有我们在,他们不敢对您不尊敬。”
    话音未落,房门被敲响了,孟招弟忙跑去开门,没一会儿,一大群人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身材笔挺的年轻男子。
    一见到缘行,便伸出手来:“您便是释先生吧?我是李衡,目前是横城安保局的负责人,幸会幸会。”
    可他的手还没碰到缘行,便被轮椅上的李宏义一巴掌打掉了。
    “老师,这就是我的孙子。”
    缘行笑着点了点头,其实心里却在询问金蝉:“现在能不能回到蓝星?”
    “勉强可以,不过孩子身上的魔气可能需要多一天才能化解干净。”
    “对孩子有没有负面影响?”缘行追问。
    “只是魔气的残留,有我在,怎会有影响?”金蝉回答。
    “那你开门吧。”
    “带着魔气开这种远程时空门,会耗费很多功德,你帮助穿越者才到手这些功德,这时离开岂不浪费?”金蝉却有些不情不愿。
    “留着功德给你克扣吗?”缘行在心里刺了对方一句。
    “……”金蝉连文字都懒得回了。
    缘行笑了笑,然后大声的说道:“感谢诸位的帮助,贫僧有事,这就要走了。”本就不愿与本地官府过多接触,可又怕自己突然消失连累了李宏义夫妻,如今多了这么多的人证,正好是离开的机会。
    “您,您要去哪里?”李宏义吃惊的看着他。
    “从哪里来,便往哪里去。”缘行呵呵一笑,片刻后,在众多的惊呼声中,他的身旁突然出现了一个房门大小的光圈。
    “我原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至于穿梭过去未来的本事,诸位就当做佛门神通吧。”言罢,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酒坛,跨入了光圈,然后,光圈凝聚成一个光点,瞬间后便消失不见……
    看到面前的一堵墙,缘行知道,自己终于回到了蓝星,因为他之前就是在这里被传送走的。
    因为时差的关系,蓝星现在明显是在深夜,周围静悄悄的。
    他走出了巷子,在街边找了个供游人歇脚的长椅坐下,这才腾出一只手,去掏挂在脖子上的手机。
    开机,连接移动网络,在夏国度过两个月,蓝星这里过去了两天,他皱眉沉思,上次去那回留了三年多,也只过去三天不到。看来时间的差异是与灵气强弱有关系的,这回难道是因为接触到了超凡力量才与上次不同,还是因为带了太多的东西?
    他在心中略作计较后,询问金蝉,对方似乎因为那句“克扣”生气了,久久也不回话,缘行打开包裹孩子的衣服,见胸口的黑气在渐渐消散,说明金蝉没有沉睡,依然在吸纳清理这孩子身上的魔气,只是不愿意搭理自己,便笑了下,不再去管。
    不像大城市,小镇子的夜非常安静,除了远处楼房上的几点荧光,路灯下连经过的车辆都非常的稀少。
    街道上空荡荡,在这个盛夏的凌晨,一个行人都看不见。
    缘行捂着肚子,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长椅上,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孩子。
    这种时间,这样的环境,当然,更可能是因为过度的饥饿,缘行盯着天上零零散散的星星,心绪的起伏比平日要稍微大了些。
    他先瞥了眼身侧的两个小酒坛,这是已故朋友的心意,他不得不接受。尽管永远不回去喝,却肯定会成为自己最为珍视的藏品。
    挂珠上系着的种子,也许真的如季蔓所说,那是她生命的延续,若干年后,她会已另一种方式继续存活在某个世界。
    至于这个孩子,他伸手摸了摸怀中孩子娇嫩的小脸,自己明明并未破戒,却突然多出这么一个血脉,这话说出去荒诞,听起来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
    难道要打死也不承认,等孩子大一些再收做弟子好好管教?可自己一个常年不着家的,又如何能养活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真是,我该拿你这个小家伙怎么办?缘行苦恼的拍了拍额头,一时间真的难以取舍。
    愁眉苦脸的想了好一阵,也没得到妥善的处置办法,索性不再去想,强迫让自己睡觉,折腾了许久,方才渐渐的有了睡意。
    恍恍惚惚间,又梦到了许久许久之前,一个老和尚对着跪在身前的小沙弥慈祥的说道:“禅,乃弃恶之意,行、乃由因缘所造,又指无常之一切法。你生有宿慧,与佛有缘,如今受戒,往日种种皆成云烟,俗名便不可再用,为师今授你法名‘佛禅’,号‘缘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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