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内散发着一股清苦的味道,不知是汤药的气息,亦或者是龙涎香的味道,或许是二者混合。越往内,越是寂静,令人忍不住放轻脚步,甚至渐渐连呼吸都收细了些。
    隔着一层帘子,太监令陈兰桡停步,陈兰桡看向里头,见帘幕之中,有道人影若隐若现,她便行礼道:“参见皇帝陛下。”
    里头魏帝道:“你来啦,平身吧。”陈兰桡起身,听魏帝的声音颇虚,又不知他叫自己来究竟为何,于是只谢恩了,便站着不语。
    魏帝道:“今日你为何这般沉默?”陈兰桡道:“不知皇上叫我前来有何事?”魏帝笑道:“哦……想问问你,这几日在宫内住的可习惯?”陈兰桡道:“北都同庆城是有许多不同,多赖皇上恩典,还习惯的。”
    魏帝应了声:“那朕也就放心了……是了,上回你跟朕说起在庆城的事,好像,还有一些你没有跟朕说罢。”
    陈兰桡问道:“不知皇上说的是哪方面?”
    魏帝咳嗽,片刻道:“比如,你跟燕归定亲之事?”
    殿内光线有些幽暗,铜炉仙鹤的口中袅袅有香烟冒出,无声之时,格外静谧,仿佛无人存在。
    沉默中,魏帝道:“你怎么不说话?”
    陈兰桡道:“皇上想让我说什么呢?此事原本就是难以启齿之事,难道皇上觉得我该大肆宣扬吗?”魏帝道:“哦?你的意思是……”
    陈兰桡低了头,道:“想必皇上也该听说,我跟师神光有过婚约,但是既然身为降国之人,身不由己……公子燕归迫我同他定亲,实在非我所愿,而且因此更引得师神光以身犯险,他入宫救我,差点中了公子燕归的圈套……这些事情我回想都不愿意……”
    陈兰桡轻轻叹了声,她所说的这些,倒尽数是实情,只除了一点,此刻她对待燕归的心情,已经跟那时候大为不同了。
    隔了片刻,魏帝才道:“这么说你是被迫的?所以因此而越发恨燕归了吗?”
    陈兰桡道:“皇上为何问起这些来?”
    魏帝依稀笑了声,道:“因为有人对朕说,你已经委身给了燕归,你们之间……甚好,所以你之前所说的,都是为了救燕归而已。”
    陈兰桡哈地笑了声:“那不知说这话的人是谁呢?是谁竟然跟我一样,觉得皇帝让公子燕归下狱是英明之举、不愿让公子燕归脱困呢?”
    眼前的帘幕被拨了起来,魏帝出现在陈兰桡跟前,道:“小丫头,不要在朕面前故作聪明,你若真的被燕归坏了清白,可以直说,你毕竟是陈国的公主,朕,一定会给你一个名分。”
    陈兰桡对上那双高高在上的冷眸,蓦地一笑:“陛下听人说的‘坏了清白’,是这个意思么?”她上前一步,抬手把袖子掳起,往前一探。
    雪白的玉臂上,一点朱砂殷红如血。
    魏帝垂眸看着,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陈兰桡把袖子放下,道:“要知道,若不是因为战事,此刻我应该早就嫁给神光哥哥了……”
    但是如今,天各一方,恍若隔世,而以前的日子再也回不去,恐怕跟师神光的姻缘也仅止于此。
    “罢了,”陈兰桡心中一痛,眼底有些湿润:“皇上今日召见我,想问的就是这些么?如今应该问完了吧。”
    魏帝见她低着头冷冷的,似是赌气的样子,却笑道:“怎么,生气了?”
    陈兰桡摇了摇头:“皇上的身体不好,说了这半日,必定劳神,还是好生歇息罢,皇上也不必将我的话放在心上,大魏的家事,自由您决定。”
    魏帝轻笑了数声,叹道:“说得好。兰桡丫头,你真是个有趣的孩子,我听闻你的小名叫‘麒麟儿’?麒麟儿,哈……”
    陈兰桡心中一颤,抬头看向魏帝。魏帝对上她惊愕的眼神,问道:“怎么了?”
    陈兰桡摇头:“没、没什么……”但是方才魏帝的那一声叹,竟让她乍然之间想到了陈王,曾几何时,也是这般带着暖意跟暗暗宠溺的意思。
    她先前只想着或许跟师神光天各一方,但是陈王,以及自己的哥哥呢?想到近来宫阙中的冷遇,跟之前在庆城的种种宠爱,瞬间,眼中的泪已如涌。
    魏帝望着她,忽然脚下一动,下了台阶,一级一级,走了下来,到她身旁。他低头看着陈兰桡,问道:“怎么忽然哭了?”
    陈兰桡吸吸鼻子:“说了没什么。”声音有些沙哑,隐隐带着哭腔,可又明知此刻不是伤情之时,自从别了父兄离开庆城那刻,就注定她要一个人默默地忍受所有。
    魏帝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那么,你先退下吧。”
    陈兰桡后退一步,匆匆行了个礼,转身跑出了殿内。
    陈兰桡去后,魏帝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出来吧。”从偏殿内一人快步走出,上前见礼,正是之前的太子少傅关承。
    魏帝道:“你看到了么?”关承低头:“是……”魏帝沉默了会儿,道:“燕归虽然做错了许多事,但……到底也是个有功之人,如今,也不宜再生事端,何况他在牢中关了八天,也该够了惩罚了……你可有异议么?”
    关承心中一叹,道:“臣没有异议。”魏帝点了点头:“那此事由你去办吧。”关承一震,终于道:“臣遵旨。”倒退数步,转身出殿。
    陈兰桡匆匆离开魏帝的寝殿,门口小太监跟霜影正等候,见了她便迎上来,陈兰桡早在出来的时候擦干了泪,只是眼睛仍红红地而已。
    霜影看出她哭过,便小声问道:“公主,怎么了,是皇帝欺负你了吗?”
    陈兰桡道:“没有,不要乱说。”霜影便不敢做声。那小太监看她一眼,虽然好奇皇帝召见她是为了何事,但却也不敢多嘴去问。
    正往兰和殿而去,却见前方来了数人,当前的是三个年轻貌美的女子,打扮的也是雍容华贵。
    那小太监先停步行礼,口称:“福明公主,福安公主,朱小姐。”
    陈兰桡听他所称,又看左手的两位打扮跟另一个有所不同,便知道这是魏帝的两位公主,魏国的大公主已经出嫁,只有两位公主尚待字闺中,另一位朱小姐却不知是何人,但是生得国色天香,容貌竟比两位公主更胜一筹。
    此刻三位少女的目光齐齐落在陈兰桡身上,其中福明公主便道:“这便是陈国的公主吗?”小太监道:“正是,皇上方才召见公主。”
    福安公主眼珠滴溜溜地看着陈兰桡,道:“果然是个难得的美人,怪不得三哥竟迷住了。”
    她口中的三哥,自然就是公子燕归。
    陈兰桡见她口没遮拦,便多看她一眼,福明公主咳嗽了声,似乎示意妹妹不要多言。福安公主也察觉陈兰桡的目光,偏不害怕,反而笑道:“我还听说你文武双全,是不是真的?”
    陈兰桡见她似没什么恶意,才道:“那些只是传言罢了。”
    福安公主笑着转头,看向身旁的“朱小姐”,道:“陈国文武双全的公主,跟我们的朱姐姐,倒不知是哪个更胜一筹呢?”
    那“朱小姐”笑面生辉,但依稀却又有一抹悒郁之态,道:“妹妹别开玩笑了。”
    陈兰桡见她容貌美的惊人,跟魏国两个公主关系甚好,又以“妹妹”称呼福安公主,再加上她姓“朱”,顿时就想到一则关于魏国的传闻。
    ☆、第57章
    ?当时有大魏一名使者到达庆城,听闻陈国公主名头,无意中道:“我魏国也有一位能文能武的女子,正是我朝大司空的掌上明珠。”
    她进宫时遇到的那三位大人中,有一位便是司空大人,若是陈兰桡记得不错,大司空便是朱姓,而且有“北都明珠”之称的朱小姐,早就跟太子琪有过婚约了。
    若是如此,就不难猜想她脸上为何带有郁郁寡欢之色了。本来早就准备妥当要当太子妃,忽然之间……不过话说回来,若是早就成亲了,按照魏国皇室这奇特的规矩,太子琪这一死,恐怕太子妃便要殉葬。
    没想到阴差阳错,竟跟朱小姐在此相遇,看着她有些娇弱的模样,加之蹙着眉峰,叫人看着心生爱怜之意,陈兰桡有些难以相信她会也是个习武之人。
    若是在平时,以陈兰桡的脾气,或许会想跟这位曾跟她齐名的女子亲近亲近,但此刻已不同往日,当下对着两位公主微微颔首,又向朱小姐略一示意,便转身离去。
    目送陈兰桡离去,福明公主便道:“妹妹,你别胡言乱语了,岂不知她身份特殊,何必惹事呢。”
    福安公主道:“我哪里惹事啦,只是好奇问问罢了。姐姐,难道你就不好奇,三哥是不是真的被她迷住了么……还是说是她主动招惹三哥的?不过你看她长得这样美貌,倒真的是少见……”
    福明公主笑道:“你又胡说了吧,当着丹梓,也不怕被笑话。”她说着,便看向旁边不言的司空小姐朱丹梓。
    福安公主回头,看着朱丹梓,望着她浅笑还颦的模样,便道:“只怕朱姐姐如今没心思笑话我了……”
    福明公主见她哪壶不开提哪壶,摇头道:“罢了,我们去见母后吧。”
    福安公主却忐忑起来:“姐姐,非去不可么?娘娘这几日脾气大不好,我怕又惹她生气。”
    她们两个之中,福明公主是皇后亲生的,福安却不是,因此毕竟隔着一层。
    福明哼道:“只要你别再乱说话,以母后的仁慈大度,又怎会怪责你?何况还有丹梓在呢。”说着便挽住了朱丹梓的手臂:“好了,别再为太子兄长难过了……”
    朱丹梓抬头看她一眼,点了点头。三人复往前而行,忽见一个小太监迎面走来,福安公主认得是皇帝身边的人,便叫住了,问道:“父皇刚才传陈国公主是有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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