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还要出海,背井离乡,眼不见为净,叶氏这一遭走得真个是绝。
    秀荷只觉脊背顿地一凉,她从来都不晓得大少爷喜欢自己,更猜不到那天井下静悄悄枯坐的背影后面,原来藏着一把狠厉的刀。他的狠在暗处。
    昨夜与庚武肌肤相亲,红唇一点点轻沾过他硬朗的胸膛,他的薄唇将她含摇,她紧箍着他的颈颤栗……那一刻,她才发现她其实是有多么害怕他死。连自己也不晓得到底怎么了,就那么地渴望被他抠进骨髓,融化了,不要活了。
    她以后都不要再骗自己的心。
    秀荷狠了狠心,伸手解开胸襟处的两颗盘扣:“下聘时夫人并未与我婚书,只道洞房若未落红,这场亲事便作废,以后两家互不为难。当日秀荷不解,如今方晓得夫人原不是担心秀荷不洁,怕的不过是婚书上的名字。但昨晚出逃一夜,如今的秀荷却已然无颜再进梅家。望老太太守约,将这场婚事作废。”
    几颗嫣红姹紫的欢爱余痕沿着新嫁娘樰白的脖颈,赫然延伸至若隐若现的娇满胸口,那白与红之深刻美丽,夺目惹人嫉妒。
    “嘶——”一众围观的亲戚与婆子们纷纷发出惊诧,到底昨晚是有多销骨,你看她,面无惧色,她还敢回来,要是换别人,当场上吊了。
    可是那二层阁楼暗角回廊上的轮椅,却依旧固执不肯回。
    作孽啊,好好的相甚么绣女,叶氏你好歹是他亲婶子!
    “啪——”老太太狠狠心把眼睛一闭,茶盏在桌上重重一扣:“带她下去验身,若已然不干净,就谴了出去吧。”
    “不必再验什么身,我庚家的女人,自然由我庚家族人自己带走,不劳众位动她。”一道醇悦的男子说话穿透人群而来。
    众人讶然回头,却是庚家的三少爷庚武着一袭劲爽玄青长服,步履缱风而来。身后跟着几名庚氏祠堂的老主事,把看门的老张唬得气喘吁吁:“诶诶,庚三少爷,您这是做什么唻。”
    那眉疏目朗英姿玉貌,那墨发青裳气宇浩然,哪里像是久昏之人,只晃得晚春心神一怔,再看一眼秀荷身上的青红爱痕……心理是个甚么滋味。
    早知道多等一晚就醒,昨日与她多甚么嘴舌,今早盘甚么妇人发。
    第贰肆回燕鸟于飞
    没想到老太太竟然真的要验身,秀荷正自思量,乍一听见庚武嗓音,连忙讶然抬起头来。
    那清晨的天井下红花绿草芬芳,空气湿漉漉的,庚武踩着院中积水走到跟前,高高大大的罩下来一片阴影。秀荷问他:“你来做什么?我自己能应付。”声音且柔且静,叫他看不见慌乱。
    庚武睇了眼地上的秀荷,一袭绲金边新娘红装宽宽大大地绽于青砖地上,几枚红痕在颈间若隐若现。他看着她绾坠的新妇小髻,想起昨夜五指并入她发间,扣紧她纠缠的一声声娇憨浅吟,心里便忍不住又气又心疼——只道她昨夜为何出离预料的对他主动,原来都只为应付今日这一场退亲。
    傻瓜,跪这群蛇蝎心肠做甚么。
    “悄无声息就走了,让我好找。以后不许背着我一个人离开。”庚武长臂将秀荷从地上拉起,一颗颗把她的衣襟扣好。他的身量比她高一整个头,可以让她将脸恰恰好地抵在他的胸口。
    “你来与不来,这门亲都是要退的。”秀荷被箍得暖暖的,她自小遇事总是自己解决,从未被人像这样霸道而自然地护着。莫名眼眶有些红。
    庚武用下巴抵着她柔软的碎发,左臂将她揽紧,右臂单手拱了一礼:“这般以大欺小欺负一名弱女子,莫非是梅家一贯的作风?”
    语气冷冷,并不与这群精怪玩弄客套。
    老太太和叶氏互相对看了一眼,眼里头便有些涩。庚家祖辈忍字为先、仁善谦让,然而二十一岁的庚武站在人前,着一袭劲爽青装,眸光锐利且隽冷,不像庚老太爷父子,也不像他的哥哥们,却像是一匹脱缰的野狼。今日他若是一个人来,那么只管叫家丁将他当做闹事的打出去,他却比他的父辈们都要圆通,竟是叫了族人来,族与族之间就不一样了。
    这小子心思深,不好对付,将来怕是要翻盘。
    老太太脸色不好看,对着众人却不敢发作,示意家仆把吃酒的亲戚请去饭厅,又给客人们看座,连忙递了茶。
    罢,这种不讨好的事儿总要自己先出头,叶氏讪讪地勾了勾嘴角,弯眉笑道:“哟,庚贤侄你这唱的又是哪一出呀,怎么我们秀荷忽然又成了你的女人?”
    庚武不亢不卑地对叶氏做了一礼,骨节分明的大手将秀荷的小手攥进掌心:“给婶子添麻烦,秀荷昨夜实与我同在一处,既然梅家并未与她下过婚书,那么这桩亲事便不能作数。请恕侄儿鲁莽,这厢先行带她告辞一步。”
    二少爷梅孝廷着一袭黛青云纹绸裳,手掂着鸟笼,头一回尝得人间极乐,那凤眸含笑如沐春风,欢喜藏掩不住。长廊上见大哥阴冷冷地杵在木栏杆旁,不由招呼道:“阿奕,新婚快意之日,如何却这般低沉?”
    梅孝奕一动不动地望着楼下,空等了一夜的他嗓音低沉而涩哑:“她要走了。”
    “她……她是谁?送大嫂归宁那是三日之后,今日可不能出门。”梅孝廷逗着鸟儿,那鸟儿啾啾啼叫,想到昨夜终于将“秀荷”吃透,又忍不住勾起唇角。
    “你不知……她随他一走,这四角天空之下的盼望,便没有了。”梅孝奕修长手指抚着椅背,却不再说话。那侧影孤独清瘦,没有活气的俊颜被光影隐去半边。
    他?梅孝廷讶然转头一看,方见那天井下的客堂里,秀荷正穿着昨日新娘红妆立在庚武的身旁,那庚家三少左臂揽她,揽得是哪里,她的小腰……可恶,关秀荷是他梅孝廷床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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